清伶说着这些,柳宁欢的心情却更乱了。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所谓自我意识觉醒吗?所有末流作家在无法自圆其说时,都喜欢用的烂梗。
可……
柳宁欢伸出双手,又后退一步,下意识隔绝开她与清伶的距离。
她想了好一会儿,说:“所以,你现在想要做什么?你跟在赵湛身边,不是因为你对她忠诚?你来这里学医,又是不是为了治好她?我有点搞不懂你了……”
“你之前问我,我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我终于找到了答案,这就是我在做的事情,我想把皇位还给你,这是你应得的。”清伶说。
柳宁欢:“可我并不想要皇位,你也看到了,我能力不够,我无法守护那么多人。对于百姓来讲,赵湛说不定是更好的人选。”
清伶说:“对于我来说,你是更好的人选。”
“……”
柳宁欢沉默片刻,又说:“那你打算怎么做?”
清伶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柳宁欢说:“最好不要。”
“可是我想相信你,”清伶对柳宁欢笑了一下,说:“我来学医,是因为我想取得她的信任。她中毒很久了,太医院无人能解。如果我能够成为她跟前唯一能够解毒的人,她就会离不开我。而一个大夫,能在药方里做的文章太多了。”
柳宁欢说:“你要给她下毒?!难道不会被太医院发现吗?!一旦被人发现,那可是杀头的死罪……”
清伶说:“所以我必须医术高明。等事成之后,宫里的人或许会怀疑我,或许会请云景鉴定。而云景不会揭穿我,因为她在乎你,而你是继任的皇帝。”
柳宁欢说:“如果赵湛放心不下你,请云大夫或者越仙人为她诊治……”
以赵湛的疑心程度而言,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情。
“等我学成之后……”清伶面色一冷,甚至还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柳宁欢惊道:“不可以!”
清伶抬头看着她,说:“这是我的计划,我只告诉你。告诉你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但你可以提醒云景,也可以提醒赵湛。败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清伶深深、深深地看着柳宁欢,她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对方了。这些秘密里藏着她的算计、卑贱和阴狠毒辣,清伶知道柳宁欢是个……过于理想主义甚至到了软弱地步的人,也知道柳宁欢或许会因为这段坦白而更加地厌恶自己。
可是,她能骗过赵湛,能骗过见魅,唯独不想骗柳宁欢。
当柳宁欢用那种眼神问她到底想做什么的时候,她愿意说。哪怕死也愿意说。
柳宁欢被清伶的眼神吸了进去——一个人的眼神竟然可以传达出这么多信息,就像是把清伶完全摊开在柳宁欢面前,她想翻哪一页就翻哪一页,她甚至可以选择烧毁这本书。
柳宁欢思绪繁杂的时候,脑子里竟然跳出来了闻大姐片刻之前说过的话。
——戏子身不由己,很多事情都不是她自愿做成的。
——你要是真的爱她呢,你就大方点,原谅她的身不由己。
而她的身不由己,有一部分是我造成的。
——你要是不喜欢她唱的那戏,你就挑你喜欢的,让她唱一百遍!
如果我不喜欢她的做法,我可以让她改变……吗?
柳宁欢久久地沉默,清伶寞然站起来,转身朝闻大姐家走去。“我回去换身衣服,就不送你了。一路平安。”
柳宁欢往前走了几步,抓住清伶的衣袖,说:“不要杀人……”
清伶顿了一下,没有转身。
柳宁欢说:“应该、应该还有更好的办法……”
清伶挥开了她的手,没有说话,继续朝闻大姐家走去。
.
塞外,将军主帐。
“鲁格——阿缪露鲁格受伤了!”
斥候先行回禀,帐中留守的几名将士非常担忧地问:“怎么回事?伤得严不严重?!”
“鲁格敌军主帅厮杀,穆山刺中了鲁格的右肩,鲁格从马上摔落!具体情况还未明晰,战场情况混乱,小的只好先行回来!”
几名将士眉头深锁。
自从两年前彻底开战之后,战争就一直没有停下来过。边关数城成了两国拉锯的绳索,数次易手,城中已经完全没有民众居住,但两国军队不能不争。
阿缪露从赵国回到阿尔泰族之后,迅速与其他部落的首领达成利益一致。其后耶勒有所察觉,将阿缪露派往前线。彼时阿缪露的右臂刚刚受伤,甚至还不能自由活动,就被耶勒派往战斗最激烈的战场,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在那种情况下,阿缪露以不要命的姿态撑下来了,最终在阿尔泰族内树立了威信——若不是耶勒给了她那么艰难的挑战,她也不可能那么早立足。
这两年内,阿缪露时时冲杀在第一线,受了很多伤,也曾三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但阿缪露愈挫愈勇,竟然隐隐成了阿尔泰族的英雄。
英雄受了伤,将士们自然很担忧。
但还没等他们说上几句,帐外便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受了点伤而已,我还没死呢!”是阿缪露的声音。
众位将士连忙出帐迎接,随即看见阿缪露躺在担架上,浑身是血。她右肩上有一个巨大的血洞,但更为可怖的是,她的右眼处插着一支断箭。
阿缪露倒吸一口冷气,喊道:“大夫呢?老子疼死了!”
随行军医火速拨开人群,走到阿缪露身边,接手了担架。
军医按着她,往她身上擦着某些消毒或是止痛的药水。阿缪露一边痛得哇哇大哭,一边哈哈大笑说:“老子把穆山抓住了!抓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位将士对视一眼,脸上皆露出喜不自禁的神情。
陈将军这两年身体不适,越来越多地坐镇后方,逐渐从一线撤下去。随之顶上来的,是他的徒弟穆山。穆山年少气盛,用兵谨慎又不失灵气,是阿尔泰族目前最为忌惮的赵国将领。
如果阿缪露真的把穆山抓回来了,那么……
阿缪露捕获穆山的消息,经由斥候传回族内。虽然还不知道族内准备拿她来做什么,但一想到这样可以给本族带来更多的主动性,大家都很高兴。
军医给阿缪露的治疗,足足用了一个晚上。阿缪露的伤又细又重,清理起来很麻烦,更别提还伤到了眼睛那么重要的部位。
医疗处理完毕之后,阿缪露在床上昏睡了两天才醒过来。
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穆山关在哪里?”
手下说:“有专人把守,还用了五条铁链锁起来,穆山是不可能逃走的,请鲁格放心。”
阿缪露此时还很虚弱,但强行撑着下了床,说:“我要去看看她。”
手下说:“鲁格现在身体不好,还是过几天再去审问穆山吧。”
阿缪露扫了手下一眼,说:“需要你教我怎么做?”
那手下便连忙跪下了,说:“不敢。”
阿缪露去了专门用来关押战俘的帐篷,穆山果不其然,被五根链条死死束缚着。
穆山看见阿缪露的样子,嘴角微微勾起,竟然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
阿缪露问:“你笑什么?”
穆山说:“你折了一只眼,我也算不亏。”
阿缪露说:“我用一只眼换来了赵国的战神,赵国的军魂,我才不亏。”
穆山摇了摇头,说:“你错了,赵国的军魂在每一个将士的身上,不在某一个人身上。你就算杀了我,也不会影响什么。”
阿缪露听见这番挑衅,脸上却没有什么波动。她说:“我刚痛醒就过来找你,不是为了跟你斗嘴的。我问你,赵宁欢到哪里去了?”
穆山略微疑惑地看着她。
阿缪露说:“你们放出消息说赵宁欢死了,我不信。是不是赵湛把她藏起来了?!”
穆山低垂了眼眸,半晌,说:“我不知道。”
阿缪露说:“你怎么会不知道?她是赵国皇室,以赵湛的性格,怎么可能让她脱离掌控?”
穆山仍是说:“我不知道。平真公主的后事,是皇上和清伶姑娘处理的,其他人都不能参与。如果你坚持认为她还活着,我没有证据反驳你。如果你想去祭拜她,我倒是可以给你地址。”
“住口!”阿缪露随手捡起一根鞭子,重重地抽在穆山身上。穆山躲也不躲,身上瞬间浮现几道血痕,鲜血淋漓。
“不准你说她死了。”阿缪露这么警告着,然后离开了牢房。
她没想到,穆山也不知道柳宁欢消失的真相。但既然赵湛和清伶都这么讳莫如深,甚至不让别人接触葬礼流程,那就验证了她的猜想:柳宁欢没死,其中大有猫腻。
会有什么猫腻呢?被赵湛藏在某处吗?
可阿缪露一直派人跟踪赵湛和清伶的行踪,也没找到类似能够藏住柳宁欢的地方。虽然也有可能是她们俩躲过了探子的监视,但直觉告诉阿缪露,她们俩也没有柳宁欢的行踪。
但柳宁欢一定还活在这个世上。
阿缪露刚一走出帐篷,就看见一只鸽子飞了过来。那鸽子专门用来传递赵湛和清伶的消息,阿缪露一看到这个,眼睛都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