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凤仪微微颔首,只说了一句:“我省得了。”
其实心中却想母后这后头去找人查人家的根底实在是多此一举,父皇既然能选他做自己的驸马,必然早令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将他查得清清楚楚。而且父皇此刻选择拉拢内阁首辅联姻,必是在做第二手准备。从自己回到燕京城开始,一直患病卧床不起的太子哥哥那储君之位便岌岌可危。
父皇的病时好时坏,如果自己所想不错,父皇是想硬撑着等着太子哥哥先去,从而顺利的传位和自己,这是最好的一种可能。而撑不下来时,却有两种可能,一是找个错处强行废黜太子,那就需要以段文昌为首的内阁支持,而且也只有他们能顶住那些清流言官雪片一样飞来的反对废嫡的奏章。若是太子顺杆下,或者能多活几年。第二种可能却是父皇会逼着太子篡位反叛,这样的话太子只要有异动,就会落入父皇早设计好的圈套,到时候自己以嫡长女的身份承继大统,便顺理成章了。
想到此,羽凤仪心中忽然一动,如果父皇是做后面这样的准备了,那就是说父皇的病已然到了撑不下去的时候?一定是这样,否则父皇也不会开始为自己找什么内阁首辅的公子做驸马了。一霎时,她心里不免为父皇痛心起来。可是在面儿上她却依然是云淡风轻。
随后便见她起身往正在窗前金丝楠木书案前描红的自己的弟弟乾树跟前去。轻轻走到他身后,弯下腰去负着手看他写了几个字道:“五弟,我和母后才将说得什么话呀?你若知道,我给你外头我府上崔嬷嬷做的窝丝糖吃。”
五皇子羽乾树一听忙将手中玉管狼毫扔下,回转头来看向羽凤仪舔了舔舌头问:“大皇姐可是说真的?”
一想起大皇姐带进宫来的窝丝糖,乾树就要吞口水,宫中内造的窝丝糖他也不少吃。可是自从吃过大皇姐带来的窝丝糖后,内造的那些糖一下对他都失去了吸引力。于是他总是眼巴巴的等着大皇姐进宫来看母后,然后趁机缠着她要糖吃。这会儿听一向十分端严的大皇姐主动提起窝丝糖自然是想争取一下了。
“才将我听母后说,父皇给大皇姐定了门儿亲事,是内阁段首辅的三公子,名叫段怀英。母后还说这叫段怀英的又是什么探花郎,又是什么翰林院的编修,还说他长得好,将来做大皇姐的驸马爷正好……”羽乾树站起来,转身仰面看着羽凤仪,嘴中如爆豆子般的噼里啪啦一咕噜说了出来。
羽凤仪呵呵笑出了声,坐在两人不远处的皇后赫连虹也笑了起来,连声招呼羽乾树过去。谁知羽乾树不肯走,反而眼巴巴得望着羽凤仪道:“大皇姐,我可说对了?”
“嗯,对是对了,可是你不认真写字,只是装装样子,这又该罚。你说,我是该奖你还是罚你呢?”
羽乾树想了想,眼珠子转了转忐忑道:“皇姐,你先说说你打算怎么罚我?”
“罚你再写五百个字。”羽凤仪道。
羽乾树立即笑道:“好,我答应你。原本我还以为大皇姐要打我屁股呢。我打算一边吃着窝丝糖,一边挨皇姐的巴掌……”
羽若汐看着他摇头笑笑,抬手在他头上摸一摸,亲切道:“你这小毛头,真是个馋猫。”
皇后走了过来,刮了刮他鼻子笑,“你瞧瞧你,今年都九岁多了,这宫中有多少内造的糕点糖果你瞧不上,单单惦记着你大皇姐那里的什么窝丝糖。还有啊,你可是个哥儿,怎么像个姐儿似的喜欢吃甜……”
这话虽然说得是责备的内容,但语气却非常宠溺。羽凤仪看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幼弟,淡声道:“都是母后把他给宠坏了。以后等他大一点,还是把他送到舅舅那里去罢。”
皇后开始还一脸笑,听了羽凤仪的话脸上笑容蓦然僵住了,看着自己的长女,一恍眼似乎是见到了皇帝站在自己眼前。一样的神情,一样的语气,一样的话语。恍惚中似乎想起了当年长女被送走后,也不知道哭了多少回。每日起来站在坤宁宫前的台子上,望着北方,总想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此刻在做什么,吃得可好,穿得可好,有没有受苦?若不是自己这个小儿子在身边陪着她过了这些年,她真不知这日子怎么过。
若是自己的长女登基称帝后,定然会将幼子送走吧。她也承认,因为凤仪的离开,她对眼前这幼子十分宠爱,不够严格。但是为什么自己的乾树就非得有出息,做一个闲散王爷不也挺好的吗?这话她也只敢在心中想想,若是对皇帝说,皇帝定会冷了脸子骂她没养育好皇子等话,而对自己的长女说,怕也会说自己把乾树带得没出息。
羽乾树年纪虽小,但也知道自己舅舅赫连松掌着北边的后军都督府,那里是苦寒之地,十分艰苦,自己的大皇姐就是从那里回来的。以前大皇姐没回来时,母后一说起那地方就要红眼圈儿,可见是个十分可怕的去处。
“我不去舅舅那里!我不去舅舅那里!我要陪着母后和父皇!”羽乾树抱着皇后赫连虹的腰嚷了起来。
皇后忙楼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柔声安慰:“不去,不去,你大皇姐给你开玩笑呢。”
话毕抬起头来,用有些恳求的目光看着羽凤仪。
羽凤仪轻轻叹了口气,和声道,“好,不去,不去,皇姐给你开玩笑来着,你不是要吃窝丝糖么?我这就给你拿去可好?”
羽乾树松了抱着皇后腰的手,高兴起来,上前去拉着羽凤仪的手连声道:“好,好,大皇姐我们这就去……”
羽凤仪反手握了这个漂亮得似个女孩子的幼弟的手,到外间临窗大炕上坐了,命跟随自己进宫的太监小福子将早已准备好的两盒子窝丝糖拿了上来放到炕几上,“瞧,五皇弟,这是我给你带来的崔嬷嬷做的窝丝糖,是照着她南方老家祖传的方法做的……”
羽乾树忙打开一盒子,见里面的糖颜色金黄,香味扑鼻,口水早流出来了。正欲抓起一块吃,忽地停住,抬眼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羽凤仪眨了眨眼,笑着小声说:“大皇姐,我有一个秘密想告诉你,你可想知道?”
“哦,是什么?”羽凤仪闻言感兴趣得问。
羽乾树往羽凤仪跟前凑,压低声音道:“前几日我随着乾桢他们去探望父皇,向他请安后,他叫我到他跟前坐着说话,我把随身带着的一匣子你送我的窝丝糖拿出来给他吃。他尝了尝也说好吃呢,那一匣子他竟然吃掉了大半。你也知道父皇这几月犯病后来都没什么胃口吃东西,可见那糖的确好吃。”
停了停跳下炕来,看向羽凤仪笑道:“大皇姐,我们不如这会儿一起去瞧一瞧父王,再给他一盒子窝丝糖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盼望已久的公主登场了。
☆、第七十八回
原来是想起父皇了,这么小难得竟能忍住不吃,想着给父皇带一盒子去孝敬他。这份儿孝心真是难得。羽凤仪心中略微动容,一时间心中柔软下去一大块,自己的幼弟虽然性子有些软糯,但却十分纯孝,这让她很喜欢。于是羽凤仪从炕上下来伸出手去亲亲热热得对羽乾树说:“走,五皇弟,我们这就去。”
羽乾树将一盒子窝丝糖提在手里,另一只手伸出手去放在大皇姐满是薄茧的掌心,由她握着,只觉得分外安稳。羽凤仪拉着他一面往外走,一面吩咐宫人去对皇后说两姐弟去乾清宫探望父皇了。
乾清宫中,皇帝羽承极倚靠在明黄色五爪团龙纹样的大迎枕上,半躺半卧在铺了厚厚明黄色垫子的临窗大炕上,看着手中的太子的脉案和单方。他脸色铁青,慢慢翻阅着,最后看完时明显得呼吸浊重起来,胸中好一阵翻涌,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在一旁的太监郑六忙将早备好的一碗润肺止咳的药汁端了起来,紧走两步到皇帝跟前,躬身下去毕恭毕敬小声道:“万岁爷,您先把这药给喝了罢。”
皇帝咳嗽不止,顺手将大迎枕下的一方明黄色的锦帕摸出来,捂住嘴尽力的想压下这一阵扯得心肺剧烈疼痛的咳嗽,似乎有些不愿意腾出手来接这一碗药。
郑六依然躬身,劝道:“万岁爷,喝一口罢,喝了这咳嗽便能止住。”
皇帝不悦得看他一眼,依言慢腾腾伸出一只手接了那碗药,皱着眉喝了一大口。这药味极苦,从去年哮喘的旧疾发作以后,连喝了几个月,使得他败了胃口,什么也不想吃,也吃不下。要不是太医用一些极好的药材做得药膳补着,怕是身子早就拖不到现在了。可是最近,他自己感觉自己的病是越来越重了,每回咳嗽后,心肺中疼得厉害。
就如现在这样,虽然喝下去这止咳的药后,的确很快便不再咳嗽了,可是胸口那一片仍然是火烧火燎的痛。
但他知道就算这药再难吃,自己再不想吃,可是也必须吃。原先计划中的关于太子的事竟然有了差池。三四月以前,自己让太医院替太子诊病开方的御医柳畅在太子的药中加上鹿茸。若是按照自己所想,太子此刻应该已经拖不下去了,定会走在自己前头。
可是如今他的病还是老样子,既没有恶化也没有好转。他不由得暗暗冷笑,这定是有人在中间捣鬼。而太子或者也知道了自己的意思。所以隐而不发,只想着和自己拖下去,只想等到自己先晏驾,然后顺理成章的承继大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