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澜抬起手，冰风再次呼啸而至：“事已至此，我该不会真以为这些故弄玄虚的话能伤害你吧？”
“对旁人确实没用，但我却不同。林澜，真相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毒药！当我知晓一切，明白自己真正的本源，意识到自己与普通人的不同之处后，神魂与躯壳之间本就脆弱的联结也会更加难以维持……那么现在，关于这个真相，你们从哪里开始说起比较好呢？”
第74章
当年林澜的母亲不顾阻拦叛出师门，和林澜的父亲私奔。
如同每一个神女动凡心的故事一样，理想很美好，生活很残酷，柔情蜜意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消磨变了味，最终凄惨收场。
林澜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她制造出来的。
——是的，制造。
因为她需要的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后代，而是一个聪慧的、漂亮的、完美的……无可挑剔的、令他能回心转意，令他对她刮目相看的孩子。
于是她潜入仙门禁地，盗取镇派之宝上古玄冰，用自己的生命作为媒介施展禁术，使玄冰精魄融合尚未出生的纯净灵魂，以人的姿态降生于世。
玄冰如铁，无波无澜，无坚不摧——故名林澜。
“我感情淡薄是很正常的事情，结果仙君用法印模糊了我的记忆和感知，给予我生而为人的暗示，督促我找寻真心，以此来加强神魂与躯壳的联系。”文瑈面露不屑，“她好像挺指望我真的能变成普通人的？呵呵，没想到堂堂仙君，也就那点格局了，肯定是觉得我弱一点才好控制。”
文瑈死死盯着二人交握的手，面容扭曲：“还一副决心共渡最后难关的样子，装给谁看呀，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顾未棠区区肉体凡胎，仙君都没法彻底解决的问题，我以为有他陪着，就能改变什么吗？你一直没有主动说出来，是怕我神魂不稳，重归禁地陷入沉睡，错过这一次，以后不知是否还有能够唤醒我的机缘……”
“不过现在，你想通了。嘻嘻，顾未棠凡人命短，你修道之人命长，大不了几百几千年而已，他等不了，你等得起！”文瑈拍着手狂笑不止，“再见了林澜……你们会再见的。”
最后的真相浮出水面，心识深处的法印与之共鸣，而后变得黯淡，浅得几乎像是要消失。全神戒备的林澜上一秒还好好地抓着顾未棠的手，下一秒却感觉四周骤然沉寂下来，混沌包围了孤身一人的他。
此处像是封存他的禁地，但林澜奇迹般地并未感受到任何痛苦。目之所及雾气杳蔼，相较记忆中似乎少了几分无机质的森冷，多了一点朦胧的柔软。
某种归于寂静的本能侵袭着林澜。
但他只是感觉到有些困顿，不像是被心魔侵蚀时的动弹不得，这种疲惫是完全可以抵抗的。
因为想要离开这里，林澜四处探索了起来。
他以为这会很困难，可结果没有走出太远，林澜就忽然嗅到玫瑰的花香……是熟悉的，他所喜欢的，顾未棠信息素的味道。
林澜循着这个方向而去，不远处射进一抹光，他听见了交谈声。
先是菲利诺的，严玖的，大宇的，李耀华的……然后是顾子丰，是顾文，是他在人造星上听见的孩子们的喧闹嬉戏。
林澜穿过洞口，眼前豁然开朗——
里是帝高的任务大厅。
有许多见过的、没见过的帝高同学的面孔，熙熙攘攘，生机勃勃。
再往里走，林澜看见菲利诺三人挤在公告板前商量下次的任务；李耀华找了个沙发窝着玩手环；顾子丰带着一群孩子们，一手提溜着想乱跑的顾文的后衣领，笑眯眯地和孩子们讲解着什么。
他们看到林澜，有的笑着打招呼，有的颔首致意，还有像菲利诺那样的，一边哼哼唧唧假装没看见，眼神却时不时往他身上飘，一副痛心疾首生无可恋，但放不下走不出去的模样。
林澜正要开口，李耀华挤眉弄眼地跟他指了指休息室。
“顾未棠在里面呢，快去找他吧。”
林澜于是推开门。
房间里是熟悉而令人安心的信息素味道，玫瑰泡在冰天雪地里，芬芳却不腻人。
顾未棠正一丝不苟地在折腾他那堆数据，甚至没发现有人进来。林澜悄无声息地靠近，然后伸臂从背后抱住顾未棠。
“！”顾未棠明显吓了一跳，但感受到林澜的气息，他又很快放松了背脊。
他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宠溺地问林澜，又怎么了？
“求抱抱～”林澜说。
林澜感受到脸颊被顾未棠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怎么长这么大了还是撒娇鬼呢？嗯？”
顾未棠从他怀里脱身出来，然后林澜就得到了一个拥抱。
他把下巴搭在顾未棠肩膀上，很是粘人地磨蹭了一会儿，半晌，才恋恋不舍地道：“学长，你还有事，要先走了。”
“去吧。”
“学长不挽留你吗？”
顾未棠看着他，平时总是冷冰冰的黑色眼睛里带着温和而缱绻的笑意：“又不是诀别，我随时可以回来呀。”
“对哦，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对。这里是我的内心世界啊。”
仙君赐予的法印完全消失了。
但心灵深处却不再寂静。一路走来，许许多多的人、事、物，美好的酸涩的，回忆长住其中，留下印痕。
远比林澜想像得还热闹。
沉睡的本能不知不觉不再叫嚣了。
精魄融进骨血，找到自己的归处。
四周不再一片死寂，空气重新流动，变得活泛起来。
林澜感觉自己就像是打了个瞌睡，做了个很短的梦。而今，他即将从梦中醒来。
他听见顾未棠焦急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也听见文瑈得意洋洋的声音：“没用的，那可是上古玄冰精魄凝结出来的神魂，和普通人不一样的！普通人有心，有感情，有执念……这些东西会留下与众不同的独特印记，使每个人成为有别于其他的、独一无二的不同个体，从而加深灵魂与肉体之间的联系。”
“但林澜本不具备产生这些感情的能力，神魂和躯壳也根本不配套，联结非常薄弱。仙君本人如果在这里或许还有办法，但只靠法印是留不住林澜的神魂的，我别看他好像只是暂时没有反应、像是在神游的样子，其实神魂都已经不在了，我再叫都不会有用的！”
“我凭什么妄下定论呢？”
“这怎么叫妄下定论，这是事——”话没说完，文瑈忽然反应过来是谁在问，他面色骤变，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林澜只觉自己被顾未棠紧紧抱住了。他虽未多言语，落在背上的手指却止不住地轻轻颤抖。
虽然只是数分钟的间隔，但能在这种状况下选择相信并等待，而非极端地去找文瑈拼命，对顾未棠而言，也已经是很大很大的进步了。
“别担心，你没事。刚才就好像是有点困，所以站着眯了一会儿，听见学长说话，就醒了……”林澜眨了眨眼，又说，“不过对哦，学长今天好主动呀～你该不会还在梦里吧？要不学长亲你一西亚……”
顾未棠掐了一把他的脸颊，最后一个字都捏得变音了。
林澜鼓鼓嘴，顾未棠问他：“醒了？”
“呜呜，好疼哦，学长就不能对你温柔一点嘛？”林澜假哭。
顾未棠瞪了他一眼，手上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林澜。
他下手哪里真的用过力气，林澜脸都不带红一个的。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你明明看见仙君的法印在发光之后就消失了！我怎么可能醒过来？！我的神魂应该陷入沉睡，魂归禁地才对！难道法印之中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特殊机制！？”
他们这边旁若无人甜甜蜜蜜，那边被困的文瑈已经彻底疯了：“不，筹谋那么久，你不可能弄错的……你知道了，你知道了！一定是我用了什么手段在强撑！就像当时在医务室，我明明没有恢复，却设计把你骗走一样！哈哈哈林澜，我现在一定很痛苦吧？这次你不会上当了，你倒要看看，我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可你没有感觉有什么不舒服哎。感觉我说了一段无聊的往事，你没忍住睡着了。梦里菲利诺他们陪着你走了一段路，然后指引你见到了学长。和学长道别之后，你就醒了。”
“这不可能！我没有心的，我怎么可能真的拥有感情呢！还是这么多的……要真这么容易，仙君当时怎么会做不到！？林澜，我连你最后的希望都要毁掉吗！？不！不——”文瑈胸口剧烈起伏。
“很遗憾，不过事实就是这样，怎么办呢？看来我所谓的计划，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注定要失败的啦……哦，硬要说有什么可圈可点之处的话，那就得说多亏了我孜孜不倦地搞事，你和学长才不得不加快速度解开心结、互通心意呢。”
“我！我怎么可以这么说？我为什么要这么说！这些事又何必告诉你！”
林澜歪了歪头，露出无辜笑容：“啊，当然是为了气我啦。”
“我——”文瑈一口气没接上来，竟当真被气得口吐鲜血，半晌说不出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