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自己给自己倒茶喝的杨得瑾,眼神复杂了起来。
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回溯之前的那个瑜亲王。
她甚少接触回溯之前的瑜亲王,那个眉间总是阴云密布,郁郁寡欢的杨得瑾。
她是先帝从民间找回来的烈帝后裔。
谢贽曾见过刚入宫时的杨得瑾,因为营养不良,她瘦的像个猴子,皮肤又黑又糙,根本没人会想到她是男是女这个问题。
先帝说她是烈帝和德妃所出的老幺,是十三弟,于是朝臣百姓都相信她是跟先帝同父异母的兄弟。
尽管杨得瑾跟先帝差了将近两轮。
如果杨得瑾的性别没有因为怪力乱神之事而改变的,而是同自己一样,从一开始就是女扮男装,那么谢贽有些理解从前那个杨得瑾的感受了。
因为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身为女子,却不得不以男子身份站在朝堂上,时刻担忧着自己身份会不会暴露。
就像当年刚被举荐进刑部的自己一样,与一群男人共事,整天担惊受怕,草木皆兵。
那个杨得瑾是命运的牺牲品。
皇室不需要她时,她被丢弃在民间,在乡野长大。
皇室需要她时,把她带进宫里,给她皇族的教育。
原以为终于不用受饥寒之苦,却是从一个沼泽踏进了另一个深渊。
她回到了宗室,却不允许回归李姓。
谢贽不知道先帝为什么要把她从民间找回来,只知道对那个孱弱的少女来说,那不是苦难的结束,正是苦难的开始。
一入宫门深似海。
当年的谢贽其实一直不理解瑜亲王为何那么轻易就受了白清扬的挑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离间计,是要利用她破坏君臣间的平衡。
当初谢贽将其归结为瑜亲王野心勃勃却庸俗愚钝。
现在看来,她谋反的理由,除了满腹野心之外,是否还有一丝羡慕呢?
羡慕着李酬能够以女子之姿君临天下。
即使明白这是个陷阱,还是抱着自己可笑的幻想跳了进去。
可惜杨得瑾才能平庸,最终沦为白清扬的棋子,围困在钦州,被乱箭射死。
当然,这些都是谢贽的猜想。如果在那种情况下,杨得瑾会成为一个阴郁缄默的人也不奇怪。
如果,杨得瑾的性别是流动的,因为外部因素而改变的话……
“谢大人?谢贽?”
谢贽走神走得有些久,杨得瑾说了些什么,她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毕竟这可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谢贽怔怔地看着杨得瑾,面前这个人最大的秘密已经被自己知道了……
谢贽想,她是否可以反过来将她一军……
一会儿是脑海中那个阴郁乖张的瑜亲王,一会儿是面前开朗自信的杨得瑾。
她们,是同一个人,又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喂!你有没有在仔细听本王说话?”
杨得瑾见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还以为她在认真思考,结果是在走神!
谢贽回神也很快,她若无其事地颔首,接上刚才杨得瑾的一句叮嘱:“下官明白,王爷放心。”
杨得瑾狐疑地盯着她:我是怕你不放心……
“总之,谢大人你尽管相信本王,本王承诺了的事就一定能办到。”杨得瑾移开视线说道,她这诚意是够了吧?
谢贽眨了下眼,隐晦地看她一眼,恭敬地回答:“是。”
杨得瑾没什么要说的了,明日的游湖她也要到场,随意关心了一下,让谢贽留步,便回自己家了。
谢贽在大厅看着她向外走,转身回自己房中休息。
她躺在床上,阖眼想了很久,想得很杂。
大盛的亲王是个女子这件事,牵扯旧事颇多,利害关系复杂,冒然揭穿恐引发大乱。
谢贽想到老师家中的千金,如今贵为一国之母的白清扬,在心中权衡许久。
还是先……保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杨得瑾:anyway,性取向可以是流动的,但性别是绝对不能流动的!!
李子酬:小伙子,你醒啦,手术很成功,你现在已经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啦。
杨得瑾:?我一直都很可爱!
谢贽:……你重点在这儿?
杨得瑾身世,很重要(敲黑板),以后要考。
第29章 溺水
传胪游湖,中榜的读书人们身穿正红色进士冠服,跟随女帝自皇宫金殿骑马出城,来到?水岸边登船。
皇城矗立在这条大河的堆积岸边,鸟瞰下去像是一条玉带把城市环抱在内。
这一天,京城许多人都能跑到?水岸边观状元游湖,长长的河岸线上人头攒动,喧哗热闹。
工部准备了三艘楼船。桅杆上悬挂三辰旗,左右两舷镂刻着奢靡花纹的那艘龙舟,由女帝和皇亲国戚乘坐,位列河道中央。
李盛王朝到先帝那一代的时候,嫡系就已经凋零得差不多了。
少数几个公主和旁系郡王一年到头也最多能在年末回京一聚,其余时间都待在各自那块说大不大的地盘上。
偌大的一艘船上,也只有女帝,皇后,亲王以及一些宫人在,所以显得空荡极了。
进士和朝臣在另外两艘船上,分别行驶在旗舰的左右。
孟湜客穿着代表进士身份的大红罗袍,头戴乌纱帽,玉带束腰。那容貌英姿,神采奕奕,完全不输一边的探花郎。
岸边聚集满了平民百姓,有的甚至还追着游船一起行进,其中不乏许多妙龄女子。他们都想趁此机会一睹天子容颜和状元之姿。
季追鹿带着巡防营的军士们在河岸边手忙脚乱地应付这些闲杂人等,生怕他们太过热情直接冲进河里面去。
今天天气很好,春夏交接的时节,阳光偶尔会发散出有些灼人的热度。
不过人在水面上飘,倒也觉得惬意。
水面波光粼粼的,折射着日光。水深处,有鱼儿被游船惊动,着急忙慌地跳出水面,看到了三艘庞然巨物,又落回水里。
李子酬看到这幅景象,觉得寓意不错,很符合鲤鱼跃龙门的主题,心中不禁感到欣喜。
杨得瑾却不像以往活泼,她双肘撑在木质的栏杆上,看着金光跳跃的水面发呆。
李子酬看她一眼,又看了看周围,确定船甲板上只有她们两个人,才搭话道:“干嘛,不高兴啊?”
杨得瑾闻言,也回头确认没有外人在,回答说:“也没有不高兴吧,就是不知道为什么……”
感觉自己像是忘了什么事一样。
李子酬觉得她情绪不高,便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杨得瑾皱着眉摇摇头:“没想到什么……”
不如说,就是因为什么也没想到她才觉得有些不安。
李子酬瞧她忧心忡忡的模样,伸手拍了拍她:“别胡思乱想,今天就好好放松一下吧。”
杨得瑾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好点点头,又问道:“你那个马仔呢?”
李子酬:……
“什么叫马仔,你说周怀衿啊?”
“对啊。”
“他也在船上,我让他看着点儿,别让人到船尾来。”
杨得瑾还没忘了她和白清扬、周怀衿三个人天天在宫里开会那事,语气有些幽怨地说:“真羡慕你们几个都在皇宫,我也想参与政治,指点江山……”
李子酬看她一张嘴撅的老高,觉得好笑:“等哪天咱俩不装了,摊牌了,你也进来跟我们开大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也不知道周怀衿是不是真的有在望风,船尾倒真的一直没人过来。
主要还是在防白清扬,要是让白清扬看见平时谁看谁也不爽的二人此刻居然勾肩搭背地看着风景聊着天,这谁解释的清?
“好了,不跟你说了,我想去看看那些读书人。”李子酬转身要走,“你要不要去?”
杨得瑾摆摆头:“这场合咱俩还是别同框出现的好。”
李子酬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也没说什么,就往船头走去了。
杨得瑾又趴在栏杆上冥思苦想一阵:“唔嗯——到底忘了什么呢?”
脑壳痛。
最后什么也没想起来,肚子还饿了,杨得瑾干脆走了另一边的甲板,上楼吃东西去了。
白清扬上到楼船的第三层,远远望见了李子酬和杨得瑾。她听不见二人在说话,看上去也没有起冲突。
只是李子酬走后,杨得瑾独自又徘徊许久才离去,不知道女帝跟她说了什么。
白清扬想了想,让小乐先回房,自己则去了船尾处的甲板。
游船行进了一个多时辰了,城镇聚落已经看不到了,两岸的景色变成了低矮的山丘和茂密的树林,也没有了追逐着游船的百姓,喧闹声远去,只有船橹划起水花的哗哗声。
李子酬找人搭了舷梯,侍卫在一旁护送着女帝登上进士所在的船。
进士们听说女帝上来了,都纷纷从房间里出来。
那日在苏门殿上,大家都已经见识过了女帝的容貌。
她的容颜放在整个大盛也是数一数二的出众,明明是一张偏向柔和的脸颊,却偏偏生了一双桃花眼,让她看上去就有些娇纵和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