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遥从来不进宫观,难道说这个承诺只能告吹了么?
陈郁书不同意,他不会错过和沈墨遥的任何约定。
生日那天,道兄预备给陈郁书做点好菜,还提前订了蛋糕,一大早,几个道兄就端着蛋糕,打算来给陈郁书一个大惊喜。
推开陈郁书的门,里面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就是人不见了。
“这小子翻墙跑了!”
“他以前半夜时不时翻墙出去,屡教不改!”
“妈的,白瞎我一大清早爬起来给他忙活。”
“要把他抓回来吗?”
“算了,今天他生日,暂且放他一马,这蛋糕咱给他吃了。”
“好不容易做一次大鱼大肉,看来也没他的份了。”
道兄们喜滋滋地分食之。
其实他们心里如明镜,陈郁书有别人陪着过生日。
沈墨遥拉着陈郁书在市集里走街串巷,脸上高兴得不得了,明明是陈郁书过生日,陈郁书期待这“神秘大礼”良久,沈墨遥却是两手空空来找他的。
还要他买这买那,从街头吃到街尾,不爱吃的咬了两口,全塞在陈郁书手里。
?陈郁书什么也不说,任由沈墨遥拐他走,并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旦道兄追过来,他就拉着沈墨遥跑路。
喂饱了沈墨遥,陈郁书不懂含蓄,直愣愣地问他:“我的神秘大礼呢?”
沈墨遥眼睫眨了眨,像蝴蝶扑腾翅膀,鳞粉散开,让陈郁书鼻腔发痒。
心里更痒。
“急什么,大白天的,天黑了就给你。”
龙狮山山下的旅游业开发得很彻底,古镇连着古镇,划个小船都要三百块,陈郁书再也不催沈墨遥,被沈墨遥拉着手,也不理别人看着他们的奇怪眼神,漫步着,古镇披着古色古香的皮,瓤里全是商业气息,陈郁书跟着沈墨遥,却好似看到几百年前,一个鲜衣怒马的自己在古镇里驰马而过,马蹄踢踏踢踏,卷起一地落花。
恍然回神,日已衔山,古镇上亮起灯,灯泡被灯笼罩着,光被染红了,在房檐下摇晃。
沈墨遥一把将他拽进了街边小旅馆。
气氛尽毁,但是陈郁书的荷尔蒙开始膨胀。
沈墨遥要了单间,把这个身体越来越木的大个子推进房间,自己则眼疾手快地闭上门,露出一个邪佞的坏笑:“准备好收下你的神?秘大礼了吗?”
陈郁书看着沈墨遥朝自己走来,房间昏暗,沈墨遥的面孔也晦暗不清,但他从来没觉得沈墨遥像今天这样美过。
他第一次对着沈墨遥开始犯迷糊,云里雾里的,身体像在海里翻腾,他只记得沈墨遥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消瘦的身躯上,问他:“你会吗?”
陈郁书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靠本能行事,这晚他才意识到沈墨遥有多单薄,这个护着自己长到十八岁的厉鬼,更需要被人照顾才对。
沈墨遥皱着眉头,少年的劲太大了,但是他一声都不吭,让陈郁书享受这份大礼,沈墨遥感到他的南柯一梦在摇摇欲坠,终于到了大梦初醒的时刻,他捧住陈郁书汗津津的面颊,不停地告诉他:“记住我,我叫沈墨遥,记住我,你会找到我的。”
第二天,陈郁书衣衫不整地回了龙狮山,头发都没打理,一脑袋像个鸡窝。
道兄们斜眼看陈郁书这副被吃干抹净的样子,啧啧几声,罕见地没骂他:“上早课去吧。”
陈郁书露出一个微笑,侧身进了宫观,虽然被吃干抹净,一身凌乱不堪,但是他的神情气质,好似已经焕然一新。
陈郁书提前下了山,从这天开始,他没有停止过寻找沈墨遥,因为他知道一定会找到。
*
沈墨遥猛地吸了一口气,睁大眼珠,他发现身体麻木,不听使唤,让他怕得不得了,拼命扑腾着,然后便被用力抱住,一对手臂像铁钳一样捆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沈墨遥很快冷静下来,他面上惊恐,努力发出声音,因为太久没说话,导致这声音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来,像小鸡仔一样。
“阿书?”
“……是我。”
陈郁书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沈墨遥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他陪陈郁书到十八岁都没有掉过一滴泪水,现在知道这是他苦等来的陈郁书,无论怎样也控制不住情绪了。
陈郁书拖住他的后颈,一只手用力抹干净沈墨遥的泪珠,越抹越抹不干净。
沈墨遥看到陈郁书眼眶深陷,眼白上盘满了血丝,面颊也消瘦到凹陷进去,瘦到脱相了。
沈墨遥心疼不已,又用力抱住陈郁书的脖颈,嘴唇在他刀削一样的下颌上不停地亲着,被他的冒出头的胡茬扎得嘴唇发麻,眼看要寻到他薄唇上。
道兄尴尬地咳嗽了一下:“道观里不要啵嘴。”
沈墨遥身体一抖,才知道身边有人。
陈郁书怕他又睡过去,捧住沈墨遥的脑袋,仔细地在他面上看着:“不舒服了?”
“……没有,我睡了多久?”
陈郁书没回答他,只是用力抱住沈墨遥,声音又粗又哑,压在沈墨遥耳边威胁他:“你再敢这样死过去,下回醒过来就去疯人院找我!”
沈墨遥抽了抽鼻子:“我没死过去,我跟你一样,就是睡着了吧?”
道兄讪讪道:“你睡着的样子,很难跟尸体做出区分,我当初带着郁书在龙狮山找到你的时候,我是建议他刨个坑把你就地埋掉,节省资源。”
沈墨遥噗嗤一声,但陈郁书可笑不出来。
他那时被心魔困住,直到两个老人闯进他神魂里,让他从梦中惊醒,陈郁书便像被魇住一样,不顾身体情况,第二天就跑到龙狮山,没命地找着沈墨遥。
难怪陈郁书被折磨成这样,不是蛊毒的问题,也不是心毒的问题,是把沈墨遥背下山,每天守着他,看着他沉睡不醒的样子,快要发疯了。
沈墨遥什么也不想问,也不想知道陈郁书经历过什么,他只知道当下——陈郁书在他身边,虽然变瘦了,但是生龙活虎地陪着他。
沈墨遥对他耳语:“所以你的心结解开了吗?”
陈郁书缓缓道:“不解开也得解开,我要你回到我身边。”
沈墨遥在他肩膀上擦了擦眼睛:“已经回来了。”
*
沈墨遥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带着毛线帽,脖子上还被陈郁书缠上围巾,一层裹一层,像个行走的大粽子。
沈墨遥小声嘟囔着:“我其实又不会冷。”
“你穿成这样会让我有安全感,要不要加个耳罩?”
“不用!”
这些日子陈郁书的精神一直紧绷着,晚上总是惊醒,一定要摇晃沈墨遥,把沈墨遥摇到神志模糊地敷衍他一句:“活着……活着呢……”
如此才肯闭上眼继续睡觉。
沈墨遥不堪其扰,幸好阴间人的精力比阳间人旺盛多了,不至于因为陈郁书的神经质而猝死。
现在的陈郁书和以前的笨蛋陈郁书性质相同,对于沈墨遥来说,都是甜蜜的负担。
他们现在走在无人的郊外,冬季的草坪灰蒙蒙的,踩在脚底沙沙作响,植被极其缺少水分。
沈墨遥戴着很幼稚的连指手套,被陈郁书攥在手心里,一路都没有放开过。
走过一条野草丛生的窄道,面前便显露出一方黑漆漆的湖泊。
现在是旱季,水位极低,湖中有只巨大的石龟露出背部的龟壳,而龟壳中间有一片断面。
陈郁书一手牵着沈墨遥,一手指向那处断面,食指修长地比出去,寒风萧瑟,让他的指尖瞬间充血,像一小团烧着的火苗。
“这石龟叫做赑屃,龙生九子,赑屃擅长负重,所以帝王圣贤的陵墓前会造这样一只驮着石碑的赑屃。”
沈墨遥了然道:“那这湖下面肯定就是一处陵墓吧?”
陈郁书笃定无比:“是陈家的皇陵,至于祭奠着哪个国君,我也不清楚。”
沈墨遥能感受到陈郁书那股愤然,他便紧贴在陈郁书身侧,陈郁书一感受到手臂上属于沈墨遥的重量,他的愤然也就骤然化解为怅然了。
“龟壳上的石碑呢?”
陈郁书叹口气:“不知道,这是皇室给我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一只龟壳。”
说着,自嘲般低低地笑了几声,他将沈墨遥搂进怀里,亲了亲沈墨遥的头顶。
天上飘起雪,是初雪。
沈墨遥伸出手,雪花串在手套的绒毛上,也不会化开,在沈墨遥手上发着光,像一群闪烁的星星。
“你一直都知道我很早就把你吃干抹净了。”
陈郁书微笑:“不知道。”
“不知道个屁!居然一直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我好怀念以前那个生怕说错一句话就会惹我生气的你,今晚要不要追忆一下你的青春——期?”
陈郁书搂着沈墨遥转过身,离这湖泊越行越远,将这断裂的龟壳,和沉睡在湖底的历史,通通抛在身后,再也不看一眼。
“回去了,你该给我表演一下你的青春期,好像也不用表演,你每天都在青春期。”
“哈哈哈哈你是夸我显小吗?”
“我是说,这么大年龄看起来完全没有长进,晚上爱蹬被子,冬天要穿短袖,你不止是青春期,可能还在幼儿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