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床的被套是今天早上简言出门前叫酒店工作人员换的, 两个大男人睡一起热烘烘的, 又挤,他睡得不舒服, 特别是今早起床发现他缩在裴缺的怀里睡觉, 让他更不舒服。
裴缺不闹他,闭眼睡在一旁。
简言其实中途醒了一两次, 但酒意还侵袭着大脑, 迷迷糊糊地去倒了杯水, 又重新回到床上睡觉。
再醒过来还是因为床头边上的手机响了。
他闭着眼睛摸索了一阵,才摸到手机。
刘渊叫他去楼下吃饭。
简言看时间, 六点了。
他抬起眼睛, 看向窗外,朦胧的窗纱摇摆, 昏黄的霞光透过来, 黄昏近的时间。
简言揉了揉脑袋, 撑起身子,屋子里空空如也,只留下他一个人。
他叫了声裴缺,没人应。
这裴缺去哪儿了?
简言晃悠悠地起身,将窗帘拉开。
在他的右手方,夕阳悬挂于西山空中,窗帘一拉开,余晖便尽数洒进来,洒在简言的身上。
屋内的空调开着有些凉飕飕的,夕阳余晖正好落下一层暖意,简言伸个懒腰,听见门开的声音,他下意识地转头。
裴缺进来了,他换了身衣服,松绿色的卫衣加上黑色的长裤,干净利落,带着少年气。
简言随口问:“你去哪儿了?”
裴缺将衣服放在床上:“去把干洗的衣服拿回来了。”
简言差点忘了自己昨晚换的衣服。
他皱皱眉,心想裴缺一回来,他怎么又变得这么粗心大意?
明明以前没有的。
“对了,刘叔说晚饭开席了,让我俩快下去。”
简言点点头:“我刚刚接到电话了。”
吃完饭,刘渊和李小远想留简言几日,李小远想着简言难得有机会,带他去逛逛。
简言婉拒,他只请了两天假,老板脾气不好,这阵子在裁员,若不是看在刘渊和李小远的面子上,换做别人他估计都不会请假。
刘渊和李小远也知道他的难处,便也不强留。
回到酒店收拾好行李,临走时简言看着垃圾桶里的花,觉得有些可惜,毕竟是他第一次收到花,也不能带走。
裴缺站在门口看着他,抿唇道:“回了A市,我给哥哥买。”
简言摆摆手:“买这些不实用的做什么?过不了几天就枯了。”
裴缺没说话。
简言也没把这事儿当真。
到底是没花钱的,花钱了又活不了几天的花,他看着心疼,心疼花也心疼钱。
从这里到A市时间不过一小时左右。
简言上飞机,也不困,抱着手机在网上冲浪。
正刷着,膝盖上盖上一层毛毯,他抬头看一眼裴缺,伸手扯了扯毛毯,让裴缺也盖上:“飞机上怪冷的,别着凉了。”
裴缺手里拿着叠报纸,是刚刚向乘务员要的。不在简言的关注范围内,他也看不懂。
他没看报纸,反而在看简言。
简言想忽视都忽视不了,摸摸自己的脸:“你看我干什么?”
裴缺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在想哥哥是不是喝酒喝断片了?”
简言一愣:“什么意思?”
“哥哥没断片,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你和徐学长是什么情况?”他轻飘飘地问,嘴角带着淡笑,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简言,盯得简言头皮发麻。
简言心里咯噔,眼皮子直跳,反应过来这不是裴缺没反应,是坐等着秋后算账呢……
他随手抓了张报纸,手指把报纸一角抠出褶皱,紧张到结结巴巴的:“你……你说什么呢,你听错了吧……”
“哥哥别忽悠我,我相信哥哥,但我也不是个傻子。”裴缺的手指轻轻地搭在毛毯上,轻声道:“哥哥不要骗我,好吗?”
最后两个字犹如简言的死穴,一下子就牢牢地抓住了他。
简言一时间泄气道:“行行行,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确实是和徐风眠相亲了。”
裴缺以为他还要在周旋一番,突然得到答案怔愣住,手指缩紧,手腕上的青筋隐在长袖中,微微鼓起。
即便早就猜到了答案,他还是忍不住紧张,他张了张嘴,后排的小孩儿有些吵闹。
裴缺听见自己的声音问:“哥哥是同性恋?”
裴缺看着他的哥哥,一丝表情也不容错过。
然后他看见简言闭眼,视死如归地点头。
捏紧的拳头松开,一瞬间石头落地。
原来哥哥离他并不是很远。
裴缺以来觉得和哥哥之间最大的阻碍是性取向,因为他知道很少有人的性取向可以后天改变,哥哥不是同性恋,那他要怎样让哥哥接纳他?
千丝万缕,纠缠不清的关系,还有隔着情感的取向,这些都是裴缺止步不前,不敢轻举妄动的顾虑。
但现在,哥哥亲手打破了顾虑。
裴缺想,既然徐风眠可以,其他男人可以,那为什么他不可以?
他可以!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哥哥,比任何人都喜欢哥哥,比任何人都配得上哥哥。
没有人,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哥哥了。
如果不是时间不对,场合不对,他甚至想笑,想抱他的哥哥,想亲吻,想做一切他不敢做却又想做的事情。
但他现在不可以,哥哥会害怕的。
裴缺压制住心里的冲动:“哥哥为什么要瞒着我?”
简言:“时机没到……”
“好吧,就是怕你内心抵触,你之前年纪小,现在长大了,明是非了,告诉你也无所谓。”
裴缺嗯了一声:“其实哥哥应该早一点告诉我。”
早一点告诉他,他就不会离开哥哥了。
出国有部分原因是裴缺觉得自己不够强大,他深知自己没能力保护简言。
还有一部分原因则是,他当时年轻气盛,心思敏感,加上他冲动行事亲了哥哥,他怕哥哥害怕厌恶。
他也想自己冷静冷静,想率先一步斩断联系,一门心思地想着逃避。
如果知道简言是同性恋,他或许不会冲动行事,不会让白白浪费了四年时间。
裴缺咽下心里话,突然抬手覆盖简言的手。
简言手指微缩,被人抓住,他一愣抬头看裴缺。裴缺好像知道他的心思,道:“哥哥不用怕,我不会讨厌你,这是不是不好的,这是正确的,不要害怕哥哥。”
简言愣愣地看着交织的双手,眼眶一酸,差点落泪。
他低下头,沉默不说话。
原来是正确的。
从来没人跟他说过,他的性取向是正确的,他原来不是异类。
简言犹记得他在少年时代得知自己的性取向,他第一次了解这个世界,了解自己。
了解得越深,便会越害怕,越恐惧。
那段时间他夜夜做梦,梦见自己被铁笼子锁起来,大家骂他是神经病,他被挂在学校墙上,性取向被公之于众,人人嘲笑。
落后的信息时代,贫乏的少年认知,造就了简言青春期的噩梦。
即便现在已经平常心对待了,但他偶尔还是能感觉到刘渊和李小远对他的特殊对待。
这种特殊对待没有恶意,但会让简言敏感地觉得自己是个需要被特殊对待的异类。
现在,裴缺说他是正常的。
这并不是不对的,他不用觉得自己的性取向难以启齿。
简言在刘渊和李小远跟前是无意识承认的,在裴缺跟前是十分清醒的。
他其实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承认自己。
然后他收到了裴缺轻言细语地安慰。
简言老父亲不得不承认,裴缺小朋友戳到了他的软刺。
他抽出自己的手,抹了把脸,故作轻松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害怕什么?”
裴缺哼笑一声,笑意盈满眼底:“当然了,哥哥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怎么会被这点小事打倒。”
简言:“也……也没有那么厉害。”
简言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心里那块大石头也终于掉下来了。
说出来也好,免得一直藏藏掖掖提心吊胆。
说出来,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哥哥在我心里是最厉害的小朋友。”裴缺道。
简言:“谁是小朋友?”
他有些恼:“没大没小,你才是小朋友,小朋友裴缺!”
“嗯,我是小朋友。”裴缺依着他,一本正经道:“那哥哥是大朋友。”
简言:“行吧行吧,不与小人论长短。”
他大度地不和这个没大没小的人计较。
他都三十岁的人了,才不要和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一样幼稚。
“是是是,我是小人,哥哥是大人。”裴缺乖乖附和。
好乖啊,简言手痒痒。
裴缺小时候长了一张糯米团子的娃娃脸,长大后五官长开,眉眼比小时候更胜一筹,怎么看都精致好看。
像画里走出来的人。
哦不,他是书里的人。
但简言已经没办法把他当成一个纸片人了,这是一个他亲手养大的,一点一滴他都记得。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付诸心血建立起的,一个和他有联系的人。
简言这辈子都没法再造出这么一个和他有极深羁绊的人。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