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腻歪。
然而,以他的身手,多一个顾琮或者少一个,都没什么所谓,装了太久的公子哥,他几乎快忘了持剑握刀的感觉,怀里揣着主子交给自己的匕首,裴一抬手抚过自己的唇,比起忐忑,更多是得偿所愿的兴奋。
他的忍耐没有白费,他的等待亦并非妄想。
主子终究对他动了同样的心思。
禁军巡逻的规律,他这几日早已摸清,暴君喜静,又是由薛海安排调遣,对方住所周围的防卫自然就弱了些。
子夜,裴一换掉了白日里的广袖宽袍,换了身最简洁的劲装,他的院子偏僻,亦没什么人上赶着来献殷勤,担心血腥味会引来麻烦,他一路躲躲藏藏,直到避无可避,才打晕数名侍卫,窸窸窣窣拖进了草丛。
潜入的过程很顺利,暴君寝殿常年亮如白昼,是最不易刺杀的环境,好在,行宫偏僻,且易起火,虽点了些蜡烛,可总体仍是昏暗。
悄无声息地,裴一翻身落地,头也没回、用手抵住了即将因关合而发出声响的窗。
垂着纱幔的龙床上,隐隐约约,锦被拢起可观的一团,恰似裹了两个人,一步、两步……裴一踮着脚靠近,恍惚间又听到了暴君曾经问过自己的那句话:
“裴卿,朕待你如何?”
但很快,他眼底的情绪便被冷硬的杀意代替,这段时日遭受的屈辱历历在目,说到底,他不过是暴君手里一个随心情揉圆捏扁的玩意。
谈何柔情。
猛地掀开被子,他狠狠向正常人咽喉所在的位置刺去。
然后——
“锵!”
兵刃相交的嗡鸣响起,被子里等待多时的薛海弹起,反手一刀,划破裴一的右臂。
蒙着面,又换了衣服,裴一并不觉得对方会第一时间联想到自己,但薛海却将这不知廉耻、与有妇之夫偷情的眉眼记了个分明,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怒意,招招致命。
暗卫刺杀,讲究的便是一击不中立刻远遁,省得为主子带来麻烦,无意与对方缠斗,更无暇思考暴君如何会提前有了防备,裴一忍痛想跑,下一秒,原本空旷安静的院落,却突然被一队又一队的禁军团团围住。
燃烧的火把将欲翻窗而逃的他照得无所遁形。
抓准敌人这本能一闭眼的空档,看似笨重的长刀灵巧从侧面袭来,毫不留情地,割断了裴一握着匕首的手筋。
血流如注。
额头瞬间冒出大颗大颗的冷汗,裴一终是没忍住闷哼出声。
他当然不肯放弃,可再挣扎,也不过是困兽之斗,被涌上来的禁军七手八脚按住,跪在一双绣着龙纹的靴子前。
担心粘腻的血会脏了对方的眼睛,他的伤口被草草裹住,双手被绑在身后,面巾亦被扯下,狼狈至极。
周遭没有人说话,裴一却能感受到那些针扎般齐刷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和其中或明或暗的鄙夷好奇。
“裴卿。”
懒得用手,对方更不配让自己弯腰,席冶随便从身旁侍卫腰间抽了把剑,挑起所谓主角的下巴,笑得肆意:“三更半夜,就如此等不及?”
词句听着暧昧,偏语调令人胆寒,裴一再傻,此刻也明白自己中了圈套。
……尤其是薛海。
这个叛徒,亏主子马上就要娶对方的女儿。
脑内思绪翻涌,虽咬着牙未说话,他的目光却好似要将薛海盯穿。
后者则连多给裴一一个眼神都欠奉,躬身,交上枚尚未用过的信号弹:“回陛下,这是刚刚从贼人身上搜来的东西,请陛下过目。”
以席瑾瑜的谨慎,这信号弹自然光秃秃,毫无能指认身份的标记可言,席冶本也没指望能简简单单拿到主角谋反的证据,干脆一拉引线,将它放上了天。
“砰!”
烟火炸开,点亮裴一陡然苍白的脸。
这东西,是主子千叮咛万嘱咐,只有任务成功时才能燃放的讯号,他本以为暴君会先拷问、审讯、乃至杀了自己,却未成想,对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在被困山顶的情况下,居然敢轻易做出引「叛军」围攻的举动来。
万一主子真的上了山……
“呵。”
轻轻地,就在裴一真心实意替席瑾瑜担忧时,丢掉信号弹的暴君却忽然笑了出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带嘲讽,像是瞧见了什么极滑稽的事:
“你不会以为安王真有可能上山吧?”
无论刺杀成功与否,对席瑾瑜而言,按兵不动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若席冶死了,自然是最好的结果,无需浪费一兵一卒,甚至无需背负弑君的骂名,只要等确切的死讯传开,他大可把所有罪名往裴一身上一推,顺理成章地继位;
若是骗局,他亦能迷惑席冶,虚虚实实,让对方日夜警惕,不敢轻易下山,等敌人精疲力尽,他再一鼓作气,杀了暴君。
“被卖了还帮人数钱,”断情绝爱一心夺权,太清楚火葬场前的主角攻是什么性格,席冶轻嗤,“真蠢。”
早就在系统提醒自己裴一要动手时就换了住所,他抬脚绕过对方,冷冷:“薛统领。”
薛海:“臣在。”
“据说死士都会在牙齿里藏药,替朕将他的下巴卸了,”微妙地停顿两秒,唇红似血的少年帝王回头,背着顾琮,对上裴一的眼睛,眸中尽是恶劣的笑,“不过朕猜,他现在大概是舍不得死的。”
这无疑是一句刺耳至极的讥讽。
偏裴一无法反驳。
死死压抑的黑暗面被三言两语轻易煽动,什么安危,什么大业,现在、立刻、马上,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主子,想要一个证明。
证明自己没有被傻乎乎地当猴子耍。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心里最坏的预感应了验,夜色渐退,天边泛起鱼肚白,裴一依旧未等到席瑾瑜承诺的援兵,更未等到来救自己的心上人。
手脚被捆,他就躺在行宫的柴房里,像个残破的麻袋,门似是坏了,虚掩着,前后皆有禁军看守,来往的宫婢许是听说了什么,每每路过,都免不了驻足,窃窃地议论几句:
“什么礼部尚书的养子,原来是个刺客。”
“怕是从进宫起就没安好心。”
“亏得陛下英明,才没有被贼人骗了去。”
“呸呸呸,真是晦气,我竟还信了他为情所伤的憔悴样,行了许多方便。”
与此同时,山下的席瑾瑜正眉头紧锁。
虽说在放裴一去刺杀暴君时,就已将对方当成了弃子,但终究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暗卫,再如何,也要比旁人多些情分。
“既已失手,殿下又何必多惦念,”同样瞧见了昨夜高高燃起的烟花,安王府的谋士温声劝谏,“山上未有骚动传来,暴君定是诈死。”
“星象显示,今晚行宫必定落雨,此等要紧时刻,殿下万不能被儿女情长所扰。”
“更何况此行还需薛统领里应外合,您与裴一……”
“够了。”沉着脸,席瑾瑜打断谋士的话,数年大业与裴一,孰轻孰重,他当然清楚。
只不过稍稍有些可惜罢了。
等攻进行宫,若裴一还活着,他定会好好补偿对方。
“上下山的路仅有两条,天黑后派一队兵马,挡住所有来援的可能,”早早将行宫附近的地形摸个分明,席瑾瑜冷声,“无论今夜落雨与否,除开自己人,行宫里的活口……”
“杀无赦。”
以谋士为首,其余人皆躬身低低应了声喏。
“若真落了雨,善后时便泼油放一把火。”
难得的失态转瞬即逝,席瑾瑜嗓音温吞,嘴角甚至还带着抹春风般的浅笑:“对外便说本王那好堂弟又发了疯,将自己和行宫都烧了个干净。”
“荒诞滑稽……很适合暴君的死法。”
“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1101:是你个头。
第81章
“哗啦啦——”
晚风轻拂, 山里下了席冶入住行宫以来的第一场雨。
大致推算下原著里的时日,也是该到「反派」退场死亡的节点,堪称强制地,他已有好转的头突然剧烈疼痛起来, 像被斧子劈开, 又像被电钻凿过,却偏偏吊着口气, 让人保持着清醒。
顾琮率先发现了小皇帝的不对劲, 稍稍用了些力,掰开对方掐进掌心的指尖:“陛下?”
今夜有雨, 安王必会强攻,行宫内看似平静如常,实则许多禁军侍卫都换上了太监服, 只等席瑾瑜上山,瓮中捉鳖, 逮个现形。
“等会儿离朕远些。”清楚这场雨绝对是世界意识在偏帮主角,席冶果断放弃会让自己思维模糊的镇定剂, 话说得冷硬, 手却一直贪图着那点比他更高的温度,握得死紧。
“远?”
仅剩他们两人的屋子里, 顾琮低低:“除了陛下身边, 臣还能到哪去?”
小皇帝平日居住的院落,绝对是今晚最危险之地,依旧由薛海住在其中,时不时摔些东西演戏。
以至于这间顾琮早年住过的下人房, 周遭竟格外安静。
“算算脚程, 宁威应该恰好在行宫附近。”
明明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明明心里想着、死也要让对方死在自己身边,席冶的嘴,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将早早替男人留好的退路说了出来:“若真有什么万一,此处靠近珍兽苑,你便往山下跑,一路向北,总会遇到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