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电般,他迅速地向后弹去。
——故意的。
李德忠这老狐狸并非是真的误解了「伺候」的意思,而是特地将错就错,选了个雨夜把人送到自己床上。
倘若不打雷便算了,若打雷,按照小号以往的脾性,顾琮定捞不到什么好果子吃,唯一能让小号平静下来的裴一,则很有可能被召见,轻松地化解掉失宠危机。
否则,以李德忠连任两朝太监总管的智商,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在他一整晚都没有提及顾琮的前提下,做出如此先斩后奏容易踩雷的行为。
而他自己,也确实因镇定剂药效发作中了计。
他伤害了顾琮。
第二次。
偏偏被伤害的男人好似天生缺少害怕的神经,顶着脖颈上恐怖的掐痕,向他凑近:“陛下?”
眼尾生理性的湿润被温柔拂去,席冶听到对方压低了嗓音,沙哑地,哄孩子般,轻轻:“陛下别怕。”
傻不傻。
现在到底该是谁怕谁。
强行压下眼底的波澜,席冶抬手,一把推开对方,语气冷得活像个渣男:“穿好你的衣服,出去。”
“马车已经停在宫外,明日天一亮,便离开朕的视线。”车上还留了银子和地契,份额拿捏得刚刚好,既不会让宫中人觉得是太丰厚的赏赐,又足以让顾琮安稳度过余生。
至于他自己,只需要在原著的死亡节点到来前,宰了席瑾瑜。
“看在这伤的份上,朕会着人替你除了奴籍。”受疼痛所扰,小号很少愿意张口说太长的句子,席冶却顿了顿,反常地,一句又一句。
“臣当然可以离开,”帘幔低垂,在只有自己和小皇帝的龙床上,顾琮不知从哪冒出了股勇气,讨价还价般,定定,“但臣想知道原因。”
不想随口诌个厌弃的理由,席冶偏了偏头,避开对方的视线,勾唇,低低:“还能有什么原因?”
“那条番邦犬,并非意外故去。”
抬手,少年冰冷的指尖抚上那一条条鲜红肿胀的掐痕,激得男人无意识地战栗,接着,又如毒蛇般,一点点向上,攀至那轮廓熟悉的眼眶,缓缓地摩挲描摹:
“知道李德忠为什么要在今晚把你送到朕床上吗?因为上个雨夜,朕发了疯,那小东西吓得厉害,恶狠狠咬了朕一口。”
“等朕再回过神,它就已经死了。”
“僵硬的,合不上眼。”
那狗是新帝登基后周边小国随着贺礼一同送来的贡品,合了小号的眼缘,这才留下,一直养在身边。
裴一进宫前,无论再怎么发疯,小号从未亲手杀过生,但受体内日益累积的毒素影响,他彻底失了理智,再清醒,陪伴他度过许多个夜晚的狗儿便死了。
被他亲手杀死了。
旁人不晓其真相,当夜轮值的宫婢太监亦被李德忠处理干净,众人只知,陛下最疼爱的番邦犬去了,为此病了好一阵儿,几乎日日都要召裴侍君才能入眠。
用来上贡的稀罕物,曾经前来朝拜的小国也没有更多,所以,小顺子才会在见到顾琮后,执意带对方入宫,笃定对方能替自己搏个前程。
可惜他错了。
那日就算席冶没有穿越,换成不认识顾琮的小号,他也没办法飞黄腾达,甚至连命都保不住、死得更惨些。
“怕了吗?”面前长而直的睫毛轻抖了下,擦过指腹,意料之中地,席冶淡淡,“怕了就滚吧。”
“否则朕说不定什么时候便挖了你的眼睛。”
“为什么要怕?”喉咙依旧火辣辣痛得厉害,顾琮却摇摇头,诚恳,“陛下赶我走,是出于善意;不想伤害喜好之物,是约束自己。”
“我不咬人,必不会惹陛下生气。”
“若陛下仍想如先前那般把臣当它、咬一口报复回来解气,”自以为理解了小皇帝白日反常的举动,他一把拉下自己的里衣,“随时可以。”
哑口无言的席冶:……
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臣不走,”担心被人听到,顾琮稍稍弯腰,凑近小皇帝耳边,“陛下可知,这宫里有人要害您?”
恹恹地,少年君王眉梢轻挑,仿佛在说,你指哪一个?想害朕的人,多到数不清。
顾琮:“是裴侍君的那碗百合绿豆汤,里面放了……”
“慢性毒药,”提前截胡对方的话,席冶平静,“朕知道。”
顾琮瞳孔放大了一瞬:“知道您还喝?”若非自己将碗打翻,对方绝对会喝进去。
而且那送汤来的裴侍君,到现在还好端端地住在静雪轩,涉及谋害圣上这等大事,对方早该被抓到天牢里。
难道……
“裴郎盛宠”,进宫前受到的提点言犹在耳,顾琮暗暗骂了自己一句蠢笨,本就稍显下垂的狗狗眼愈发委屈。
这小皇帝是傻子吗?就因为喜欢一个人,连毒药也甘之如饴?
半天没敢出声1101终于冒了头,弱弱:“宿主,他骂你。”
席冶:不用提醒,他看出来了。
在面对自己时,顾琮的眼睛好像永远也藏不住事,哪怕这一世的自己是个可能随时拉人去砍头的暴君。
“总之,臣是内侍,合该忠君,合该是陛下的人,”平日从未放在心上的迂腐言论张口就来,顾琮努力甩开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见小皇帝没再乱动,轻轻用衣袖拭去对方额角的薄汗,“夜深了,陛下先休息。”
“若再做噩梦,臣定会和刚刚一样,叫醒您。”
第63章
自雨夜起, 一连三日,暴君的明光殿里都宿着新人。
于前朝而言,这自然算不得什么大事,左右不过一个来历清白的内侍, 无亲族帮扶, 又留不下子嗣,受宠些便受宠些, 总比那裴侍君一家独大要强, 近来礼部,可没少仗着这枕边风的存在狐假虎威。
然, 对后宫来说,顾琮的「上位」,无异于让他们头顶的天都变了, 尤其是伺候裴一的宫女太监,也从一开始的气定神闲, 到如今的忐忑不安,最终, 也只能安慰自己, 明光殿住了三日又如何?不还是个没名没分的奴才。
热衷理性吃瓜的1101恨不得多长几张嘴,托梦去和这群人吵架:你们懂什么, 它家宿主明明是不想把顾琮困在「皇宫」这四四方方的大盒子里。
古往今来, 和帝王有了名分的,无论男女,纵使一辈子不再被想起,又有哪个能被放出宫去。
“陛下?陛下今日又要赶臣走?”逐渐摸清小皇帝的底线, 顾琮一边替对方换了新茶, 一边问, “今日又寻什么理由?”
侧身倚在塌上,披散着青丝的少年手持话本,眼都没抬:“茶太烫。”
顾琮立刻:“这茶是李公公送来的。”
席冶揉揉额头。
他算是看出来了,初见那日的恭谨谦顺,全都是这人因首次面圣营造出的假象,真正的顾琮,仍和前两个世界大差不差。
甚至更跳脱。
意料之中地,某人又胆大包天凑上来:“陛下可是又痛了?”
身上的衣服换成了同李德忠一样、最高规格的金绣蓝袍,衬得他整个人愈发英挺,颈间的掐痕涂过数次上好的膏药,也渐渐淡去。
毛遂自荐,他献宝似的道:“臣昨日拿自己的脑袋练了许久,找准了穴位,陛下试试?”
剧情设定的「怪病」,除了拥有主角光环的裴一无人可解,明知对方的努力不过是无用功,席冶却仍抿唇,嗯了声。
说归说,动归动,见小皇帝依旧靠着床头没有要配合的意思,顾琮只得自己上前,找准位置,轻手轻脚挪了挪对方,让自己成为一根新的能倚的柱子。
指腹时不时游移,一下下在各个穴位处打着圈,他本不喜与人接触,却很能接受小皇帝的靠近。
——当然,如果小皇帝执意靠近,他也无法拒绝。
可细细算来,除了最开始叫自己脱衣服那次,对方似乎没有勉强他做过任何事,仅是瞧着凶了些。
说要赶他走的事,也只嘴上提提,没再真的有动作。
老实说,被小皇帝紧紧掐住的几息,顾琮确实是怕的,那是生物对死亡本能的恐惧,无法回避;
然而冷静下来以后,他却发现小皇帝比自己更怕,梦里怕到流眼泪,醒来则是后怕,忙不迭地和自己保持距离。
虽然语气极冷硬,还故意吓人。
“又在嘀咕朕什么?”背后长眼般,席冶挑挑眉,抬手,将话本翻过一页:“李德忠呢?”
顾琮:“送完茶后仍在跪着。”
瞧见自己活着走出明光殿,对方似乎很震惊,之后,小皇帝又免了对方的近身伺候、给他换了身新衣服,满打满算,这李公公已经在殿外跪了两日,怕是膝盖都要跪碎了。
席冶却犹觉不够。
顾琮脖子上的伤,有一半是这老狐狸算计来的,某人日日围着他转,却不知道在他面前上眼药、替自己讨公道报复,那么就由他来讨他来报。
左右他是个没道理可讲的暴君么。
能被提拔到小号身边伺候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察言观色的专家,当下没反应过来,事后稍一琢磨,也能猜出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