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雀,走吧。”
冥冥中被什么绊住脚的顾琮踉跄了下。
但他却没感到冒犯,反而多多少少安了心,跟在席冶身后,追问:“你知道我是白雀?”
话一出口,他便有点后悔自己过分随意的称呼,修真界再畏惧对方,好歹也会尊称一声异仙,你来你去,太现代,简直是在露馅掉马的边缘大鹏展翅。
急中生智,脑中突然冒出那段月下的记忆、想起鸾鸟对沈清疏的称呼,恰逢青年似笑非笑偏头望过来,顾琮鬼使神差,张口:“主人。”
席冶一怔。
接着,不可抑制地,再次笑出声。
冰雪消融,狭长凤眸染上层盈盈水光,他瞧起来的确高兴得厉害,连苍白的脸颊都多了抹浅淡的绯色,顾琮被笑得耳根子发烫,心跳飞快,却又并非羞恼,任由对方微微弯腰,额头抵住他的肩膀:
“真可爱。”
青丝垂落,滑进他松松垮垮的领口,颈后红了大片的少年绷紧身体,一动不敢动,鼻尖尽是清雅的雪松香。
0028嗅到的却是隐隐危机。
原著中,席冶对沈清疏都未如此亲近过。
但倘若代入席冶的视角,亲近自己的「本命法器」,似乎又没什么,好比和主角同门的剑修,擦拭、养护、聊天都是最基础的操作,个别还会抱着命剑一起入定。
只不过顾琮这个「法器」特殊了点,是傀儡,拥有人形。
——或许在席冶眼里,他此刻靠着的,就是块木头石料。
确信席冶这种美强惨反派绝无对男配一见倾心、移情别恋的可能,0028越思考,越觉得自己的推测靠谱。
于是,它悬着的心缓缓放下,重新沉到识海深处。
灵脉汇聚的山洞离席冶住的小院有一段距离,或许因为本质是傀儡,顾琮没穿鞋,却一点也不痛,手里捧着团蔫耷耷的白雀,他眸色晶亮,眼角眉梢,是藏也藏不住的欣喜。
失去他元神的主导,留在白雀体内的灵力,本该又一次变得混乱驳杂,将对方撑爆,可此时,显然有谁帮白雀梳理过经脉,将多余的灵力尽数排出,让对方做回一只普通却长命的小鸟。
对力量出神入化的细致掌控,流云山上能做到这件事的,唯有席冶。
偏偏对方一改之前的喜爱,莫说用掌心托着,连抱都没再抱白雀,直接把昏沉沉的毛团子交给了他。
0028适时冒头:“看吧,反派,喜新厌旧。”
顾琮心底却有一个声音道,从头至尾,被异仙席冶认可的那只白雀,是他,也只有他。
虽然这么想可能有些自恋,但眼下,他更愿意跟着直觉走,成功救下一条原著里注定死亡的生命,顾琮脚步愈发轻快:“我们要养它吗?”
夜晚的流云山可不是什么安全地界。
“随你,”轻轻瞥了那白雀一眼,席冶推开房门,“反正它够傻。”
未开灵智,全凭本能,无法认知,当然也不会发疯。
流云山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禁地,位置偏僻,环境闭塞,然,常言道,富贵险中求,每隔几年,总有些被逼至绝境的修士来此,躲避追杀、寻求突破……等等等,前仆后继,最后皆疯的疯死的死,平白壮大「异仙」的凶名。
是故,这流云山里,总能见到些散落各处的储物袋,席冶懒得寻,更懒得找,根系发达的藤蔓们对此却很有兴趣,每次都会挑些最干净的给他,再将剩下的如猎物般缠紧绞杀,吸收溢散的灵气当养料。
席冶袖里乾坤的造诣也随之日渐精进。
随手在桌上一抹,件件纹路精巧的法衣便凭空出现,整齐堆放,可惜,此刻站在屋子里的两人,竟没一个关心这堆布料的价值连城:
席冶是不在乎,顾琮则是忙着把白雀放进窝。
太清楚面对顾琮时该如何做,才能张弛有度,卸下对方心防,席冶体贴退到屋外,虚虚倚着门,等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忽道:“你的胸口,以前有胎记吗?”
胎记?
什么胎记?宋鹤的吗?
仔细翻了遍原主的记忆,顾琮如实:“没有。”
无论是他,还是宋鹤。
“没有吗?”隔着扇门,青年的声音有些模糊,描述却很清楚,“锁骨斜下方一点,靠近心脏的地方。”
下意识地,衣服穿到一半的顾琮抬手摸了摸。
他想起山洞里,青年最开始看自己的眼神。
席冶,是在找什么人吗?
“真的没有。”隔了几秒,屋子里才传来少年的回答,音色亦不再像第一次那般清亮。
所以,伴随了顾琮几世的胎记并非天生。
“这样,”大抵明白对方在别扭什么,席冶慢吞吞,笑,“可能是我看花眼了。”
看花眼?
存心拖长的语调,无形间营造出一股暧昧亲昵的缱绻,顾琮想起自己这身体一寸寸,皆是由席冶雕刻,指腹下的皮肤顿时冒了烟,热得要命。
“叩。”
“叩。”
许是半响没听到他动作,房门外的青年屈指敲门,一下一下,悠悠:
“不会穿?”
“需要帮忙吗?”
第144章
拥有原主宋鹤的全部记忆, 顾琮当然知道该如何穿衣束发。
可身为一只肥啾,他却不该知道这么多。
昨晚依偎在席冶身旁睡着时是深夜,再睁眼已是晌午,此刻, 外面的天仍然很亮, 青年的影子斜斜打在门上,随性, 懒散, 却一直没离开,透出股难得的耐心来。
“看来是不需要。”就在顾琮准备开口回话的前一秒, 被他注视着的影子忽地变小,席冶直起身,淡淡:“离太阳下山还早, 你慢慢穿。”
噌地,下线许久的1101再次诈尸:“欲擒故纵!套路深!”这人摆明是掐准时机逗小孩玩, 钓来钓去累不累?
可话说回来,星见草、白雀、“宋鹤”, 种种马甲背后, 居然真的是顾琮,天知道它看到某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时, 到底有多震惊, 甚至忘了八卦。
仿佛要一口气把先前没说的话都补回来,1101一叠声:“所以这个世界顾琮还在?穿越?重生?你们早就认识?不对啊,我完全没检测到他的灵魂波动。”
「而且,」联想到原著中的结局, 它音量渐低, 【如果顾琮是宋鹤, 那是他……】背叛了你吗?
随意找了个阴凉处坐好,席冶抬起指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原著是原著。”
【我相信他。】
1101:“哪怕结局是你亲眼所见?”
席冶:“哪怕结局是我亲眼所见。”
「这一点都不像你,」1101嘀嘀咕咕,没一会儿,又自己否认,“不不不,这样反而更像你。”
至情至性。
看似复杂,实则简单到极点。
略显遗憾地,它叹:“我还以为你会心存芥蒂,演他几十集虐恋情深的偶像剧。”毕竟,在席冶识海零星与自己共享的画面中,男配宋鹤——或者说顾琮,当真结结实实刺过宿主一剑,伤得对方鲜血淋漓。
似有若无的眩晕感来袭,席冶微微合眼,自嘲般,勾唇:“没办法,就当我是恋爱脑吧。”
1101却明白,对方比任何人都清醒。
正因为清楚记着顾琮的好,记着顾琮的本性,席冶才愿意、才敢去质疑,质疑早早发生过,被白纸黑字写就的命运。
“嘶。”
同一时刻,顾琮在卧房里扯了头发。
刚刚他借着席冶的眼睛确认过,这具新身体,脸虽然是他的脸,头发却比现代更长,顾琮本打算模仿白雀初次做人的笨手笨脚,现在,不用模仿,完全是本色出演。
【他就一点都没怀疑吗?】望着花盆里安然睡去的白雀,0028疑惑,总觉得这反派的智商忽高忽低。
一体双魂的例子确实存在,但偏偏发生在一只鸟,还恰巧是自己养的鸟的身上,对方居然接受得如此平静。
「或许不是他没怀疑,」彻底放弃玉冠改用系带,顾琮认真,“而是他不在意。”
白雀到底是人是鸟,是原住民宋鹤,还是他这个外来者,背后又有什么阴谋算计,对方统统不在意。
在席冶眼里,白雀就只是白雀。
这是强大带来的自信,同时也因为,席冶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人。
捕捉到宿主心声的0028:简单?
……他们对简单的理解可能存在着偏差。
或许是错觉,时辰渐晚,小院里愈发安静,等顾琮艰难化理论为实践,收拾好自己,被他和系统讨论的主角,已然躲去池塘边的树荫下,闭眼倚着摇椅,好似倦极了。
席冶皮肤白,此刻更甚,几乎和衣服融为一体,像山巅的新雪,太阳晒晒就化了,0028倒是没什么浪漫细胞,直言道:“失血过多。”
昨夜它醒着,山洞里到底是什么情况,0028再清楚不过,没碰到动脉,却架不住反复割,更何况修真界还有精血一说。
约莫是变作傀儡的缘故,在青年精神放松的情况下,顾琮可以轻易看清那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的细线,以席冶为圆心,散落在地,织就一张隐形的网,无声潜伏,似乎连风都能束缚。
但这些儡丝,大多没有归处,延展到边缘,便长短不一地断掉,唯有一根,不住向前、向前,再向上,最终落在顾琮右手的小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