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秋千盼万盼,第一个来的人却是远在农场的徐离景。
他脱了雨衣快步进来,跟林逸秋一样,守在了老人身边。
“要不是援朝去农场喊我,我怕是至今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徐离景语气略带责备。
他跟解春山算得上一起创作的笔友,两人之前合作了《孙丁宝下乡记》还有《陈三闹茶场》等等剧目,颇有一番忘年之交的架势。
林逸秋淡淡地回他说:“实在是太忙了,村里的事,先生的事,厂里的事……”
见林逸秋神色疲惫,面色苍白,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徐离景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傍晚,一直神色恹恹的解春山终于有了神采。
但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征兆,反而预示着不详。
林逸秋擦了擦止不住的眼泪,把跟解春山关系比较要好的几个知青和村民,以及之前一起关在牛棚的邻居都喊到了他的住所外,然后才进入了室内。
林逸秋进来的时候,解春山已经坐起来了,他半倚靠着床头在喝徐离景喂的米汤。
他问林逸秋:“季年呢?”
林逸秋老实回答他:“他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胡闹,正事要紧,怎么能中途离开?”恢复神采的解春山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色厉内荏的老先生。
语气略重了些,解春山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好不容易缓解了过来,他不解地看向林逸秋:“怎么哭了,难道是我太凶了?”
林逸秋闻言一摸脸颊,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了,难怪脸上凉嗖嗖的。
解春山对徐离景温声道:“我吃饱啦,谢谢你景小子,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去休息休息吧。逸秋,过来跟我说说话。”
徐离景知道他们有私密话要说,便识趣地出门了。
林逸秋坐到了解春山身边。
油灯下的解春山面色红润,爆发出了以往完全没有的神采,仿佛精力用不完似的。他似乎也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还乐呵呵地跟林逸秋说话。
解春山先是疑惑:“都大小伙了,还哭呐,又不是那小姑娘。再说了,有什么好哭的,我都八十好几的人了,算得上长寿了,有几个能活到我这个岁数的。”
话虽如此,却并不能安慰到林逸秋,但他依旧装作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解春山换了个更舒适的位置,开始回忆自己的前半生:“我的父母、兄弟都死在了战乱里,战友们死在了内乱中,领养的娃儿死也在荒年饿死了……”
他自嘲说:“我这样的人,无妻无子,竟然也活了那么久。”
林逸秋忍不住出言安慰:“先生——”
却被解春生制止:“诶,你听我说完。我这辈子只有季年这一个学生,我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一般,你们两个往后一定要好好扶持,知道嘛?”
“啊?”
“你们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不然那小子能开窍?”
林逸秋不知道缘由,脸色涨得通红也不知道作何解释。
“就算是有一日分开了,也要好聚好散,不要心生怨怼……”
“季年他命很苦,他刚刚拜师的时候,分明已经七八岁了,却跟三四岁的孩子差不多高……往事一幕幕分明还在昨日,一眨眼居然过去十几年了。”
“他看似愚笨木讷,实则心里门清,什么都知道,却也什么都不说。我这个做先生的,有时候也只能连猜带蒙。”
“我知道,我都知道……”
解春山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而一旁的林逸秋早已泣不成声。
突然,解春山抓紧了林逸秋的手臂,凑到他耳畔说:“我有一箱东西,就在床底下,是送给你跟季年的,等我走了以后,一定要偷偷地拿出来放好,别让任何人发现……等到哪一天,日子好过了,你们再拿出来用,知道吗?”
林逸秋点点头:“我知道,谢谢先生。”
解春山笑开了,他今天似乎格外高兴:“你叫我一声先生,我不得给你些改口费。”
“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林逸秋听话地慢慢走而出门,转身的那一瞬间,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他隐约听见解春山嘟囔说:“腰好酸啊,这下雨天就是不好……”
林逸秋吸了吸鼻子,他这一生送走了爷爷,送走了父亲,来到这个时代没多久,三姐也走了,如今又一位老人要离他而去。
当晚,这位艰苦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于睡梦中离开了人世。
刘季年从雨中狂奔至茅草棚外,他听见屋内传来凄厉的哭声,一时不知所措地呆愣在原地,绵密地春雨如同一张大网,把他包裹得不能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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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说不出的感觉其实是剧情的力量,陆雪觉得陈铮是个落魄贵公子,而且确实更好下手一点。
第173章 建学校
解春山走后,刘大斌给他偷偷举办了葬礼。
因为对方劳改犯的身份,葬礼也不能风光大办,最后还是林逸秋和刘季年凑钱买了一口上好的老棺木,趁着清晨人烟稀少的时候,拉去后山葬了。
先生没了,刘季年对刘家村为数不多的牵挂也没了,他变得更加沉默了。
林逸秋安慰他:“哭吧,哭出来就好过了。”
刘季年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什么好哭的,先生这一辈子够苦的了……只是遗憾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谢谢你,逸秋。”
林逸秋明白刘季年是在感谢他陪伴解春山直到最后一刻:“你日日守在先生身前,你的一片孝心,先生都看在眼里,他不会怪你的。而且最后这段日子先生过得也很好,他说他没有遗憾了。”
“嗯。”
接着林逸秋把解春山留了东西给刘季年的事情也说了。
等葬礼完全结束,两个人也顺着解春山的遗言找到了那个箱子。
虽然两个人做好里面没什么东西的准备,但是打开的瞬间还是被里面的物品给震惊了——
一叠累一叠的银元和铜钱,还有若干的金银首饰田契,以按及一分一厘攒的钱和粮票,这就是这位老者的一生了。
林逸秋不禁感慨了一句:“看不出来,先生还是个有钱人。”
什么银元铜板是用不上了,现在土地收归国有,田契自然也作废了,金银首饰两个人大男人也不能用。一箱子东西,竟然也就几张零碎的票据是可以用的。
刘季年跟林逸秋解释道:“先生不是本地人,不过他既然可以自小读书,家里条件自然不差,想来后面是家道中落了。”
对于刘季年来说,解春山写的手札和日记对他的意义比金银珠宝重要多了。
林逸秋简单地翻阅了一下,大多是写于战争年代发生的事情:“先生写的东西基本都是三四十年代东北的一些事迹,蛮有研究价值的,说不定将来咱们可以捐给文献馆,要是有条件呢,就创作个新本子,找演员拍出来,也让先生影史留名了。”
此刻林逸秋也不知道自己的话会在不久的将来一语成谶,但却成功地抚慰到了刘季年,他勾了勾嘴角,浅浅地露出一抹笑容。
这是刘季年在丧礼以后第一次情绪外泄。
林逸秋知道他心里不舒服,却一直强撑着处理所有琐事,他心疼地把人搂住,头碰头地贴在一起,轻声细语地说:“别怕,你还有我。”
即便你了无依靠,但你还有我。
解春山的去世并没有在十二分队引起什么波澜,这也是林逸秋最满意的一点,他想先生如果还在,应该也不想搞得大张旗鼓,这样悄悄地来,悄悄地离开,是对他最好的尊重。
时间很快来到了76年中旬。
刘家村的食品厂生意一日好过一日,林逸秋便提议刘大斌把最大份的利润取出来,重新修建两个村的小学,顺便新建一个正式的中学。
此提案一经提出,立刻获得了所有干部的支持,谁不想自家娃儿能有一个好的读书环境。
于是新上任的采购员从牛家庄买好材料,组织了几个施工队,等生产队一定下好日子,立即动工。
历经半年的时间,直到76年年底,学校全部竣工,原来的王刘小学正式改名为红河小学和红河中学。
没错,这也是林逸秋的野心之一。
目前来看,刘家村在地理位置上确实不如其他几个支队,离镇上很远,坐大巴都要一个多小时。但这也只是现在,等以后路修起来,交通发展起来,刘家村往后大片的山林土地,还有农场开发起来,这里未尝不能成为一个新的镇中心。
所以他把一个村落取名的学校名字冠上了大队的名号,目的就是要附近几个支队都把孩子送到这里来读书。
学校刚一落成,就惊动了整个红河生产队,红河生产队队长不得不派人来查看,同时跟来的,还有一些不信邪的其他支队长。
巧的是,上面派来的人正是林逸秋的老熟人郝建国。
林逸秋笑脸相迎:“郝书记来得巧,正好给我们红河小学和红河中学剪彩啊。”
说着,林逸秋刘大斌等人就带着郝建国一行人逛了逛这个新学校。
郝建国一边看着一边忍不住暗暗心惊,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点了点林逸秋:“你啊你,怎么就搞了这么大个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