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家里办席,你躲着不出来,老子难得吃点好的,你摆脸色,你哥姐难得回来吃顿饭,你骂媳妇女儿,你这是摆架子给谁看呢?要不是不兴旧社会那套了,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可是爹——”林常福还想解释,却被林爷爷直接打断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怎么,我还没死呢,就觉得这林家是你的了,全家人不能吃你一星半点了?你除了凶媳妇孩子,你还能该干嘛!”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常福嚅嗫道。
眼瞅着这顿晚餐要不欢而散,林爷爷语气却先软下来了,他悲叹一声,似乎老了很多:“家和万事兴,我知道你们心里都对我有诸多抱怨……”
“爹,没有的事儿啊。”林菊凤连忙宽慰。
“你别安慰我,我都知道。行吧,那就如你们所愿——分家吧!免得你们这不满那不满。”
林逸秋本来是抱着吃瓜的心态,现在倒是很震惊林爷爷的干脆利落。
父母都在人世,子女就分家的,在农村很少见,要是分的不好,老死不相往来的也比比皆是,这以后怕是要风言风语不断了。他环顾一周,两个姑姑姑父面沉如水,看来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了,难怪今天破天荒地不走。
一直没出声的林奶奶发言了:“静静,你去把二叔太公三叔太公都叫来吧,让长辈们做个见证!”
既然是长辈要分家,那就跟小辈无关了,林逸秋林逸秋苏前进苏光明和几个小的都要退出去,却被林爷爷叫住:“逸秋逸海是我们林家人,有立场坐这里,其他人就先出去吧!”
沈宾沈娟脸色有点难看,大姑林菊凤给他们使了个眼色,两人不甘心地先走了。苏家三兄妹倒并不在意,带着懵懂的三个小丫头一起走了。
一场无声的沉默在众人之间弥漫。
一会儿林静带着两个步履蹒跚的老人来了,林爷爷先是让他们上座,又分别给两个老人家倒了茶。两人一看这阵仗,看来分家是分定了,便也不再多言。
“逸海呢,快结婚了,前进跟光明也老大不小了,逸秋也快毕业了,你们都大了,今天趁着二叔公三叔公在,咱们就把这个家给分了吧!”
林爷爷招呼林奶奶:“老太婆,你去把柜子里的信封拿来。”
提到信封,刚刚死气沉沉的氛围骤然一转。
林逸秋敏锐地感知到了众人的情绪,当年他爷爷快要过世的时候,请了律师来立遗嘱,七大姑八大姨各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过来了,表面上一脸悲戚,实则就等着老爷子手指头缝里漏出一点……
异曲同工,果然无论什么时代,牵扯到自身利益的才是关键。
林奶奶拿了一叠子信封,按名字一一分发给众子女。
林爷爷呷了口茶:“行了,别愣着了,都打开看看吧——地呢,都没有了,现在都是公家的了,林家老祖宗留的东西,68年就都砸的砸,扔的扔……唯有这栋老房子,是太祖爷爷最风光的时候盖的,如果就剩下这两进了……
林爷爷顿了顿,似在回忆:“老大老二,我跟你们娘最偏疼你们,工作也帮你们找好了,家也帮你们成了,我自问没什么亏待你们的。”
林菊凤林常来没说话,他们确实是四个子女里最受宠爱的,这点他们得认。
第19章 婚礼(一)
“孔子说,不患寡而患不均,我林振海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情,就是对你们几个的不公平对待,不过幡然悔悟为时未晚,今天我就公正一次。”
林爷爷读过些书,说话总是很能切中要害,但是在他子女眼里,这些不过是掉书袋子的行为,他们耳朵里只能听见“信封”或者说信封里装的钱更为妥当。
林爷爷背过手,在众人面前踱步,一会儿又催促道:“打开看看啊!一个个都愣着干嘛?”
林菊凤第一个按耐不住,直接撕开了接口,大概估摸了一下,随即皱眉道:“爹,怎么才两百块?”
这年头两百的物价差不多也就能买一块进口手表或者一辆凤凰牌自行车。要说电器什么的,比如冰箱、缝纫机、洗衣机这些东西,那都挺贵的,便宜的几百块,贵的都上千了,那肯定是买不起的。但是家里有临时工一年的工资差不多才能有这么多,所以两百块真不少了。
林爷爷还没说话,林常福先抢道:“才两百块?怎么,两百块你都看不上了?咱们家一年的收成也就两百多块吧!两百块不吃不喝得攒多少年啊?”
他想的简单,姐姐们分的少,他这个做弟弟的才能拿得多。
“话不能这么说——”林菊凤不愧是最受宠的大女儿,比起直来直去的林常福,她的手段要高明得多,她惯常用的招数就是打亲情牌,这一招对老人很管用。
“只是爹娘你们也知道,娟娟刚刚又生了个女儿,她那个阿婆不提也罢,她又没有工作,我这个做娘的,不就想补贴补贴她嘛……还有宾宾,他媳妇刚生了大胖小子,你们二老还没见过吧,长得特别有趣,可像爹了,他们都难,能靠的也就是我了……”说完,还有模有样地摸了摸湿润的眼角。
沈娟沈宾是二老最疼的外孙,以往这一招屡试不爽。
林常福生怕爹娘被说动了,赶忙堵了她的话:“大姐,你要这么说,你就真寒我的心了,你家的两个孩子好歹还成家了,我的玲玲静静才多大,你的工作还是娘跟爹到处跑关系帮你找到的,你能有现在这个日子已经很好了,你还想着抠娘家填婆家的,你的良心也太黑了……”
“你——”林菊凤气得险些绷不住。
“呵,老四说了句实话,怎么?婆家不贴你,想着你老娘了?”林奶奶淡淡地说道,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褪去慈母心肠的林奶奶又变成了那个雷厉风行的老太太。
林菊凤被林奶奶的态度吓了一跳,转而把求助力目光投向林爷爷,林爷爷呷了一口茶,“呸呸呸”吐着茶沫子,当做没看见。
眼看爹都不站自己这边了,林菊凤急了:
“娘,你这是不管娟娟跟宾宾了吗?”
“行,那我今天就直说了,沈娟沈宾说白了都是沈家人,他们生的孩子更是跟我们林家毫无关系,你指望着用老娘的钱贴补沈家甚至别的不想干的人家,这不可能!”
“这些年,我跟你爹对你们一家够好的了,人要学会知足啊!”林奶奶意味深长道。
林逸秋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
林菊凤被戳穿了心事,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咬咬牙,直白地说:“娘是不是把钱都贴,贴给刚刚那个男人了,所以才这么对我们。”
大姑说的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本来心照不宣事情过去就过去了,谁知道她突然会翻出来。
林奶奶似笑非笑道:“行啊,在这等着我呢!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众人不语,今天这个事情确实发生的突然,他们心理上还不能接受娘居然改嫁过,自己还有个哥哥。
林逸秋还以为老太太会搪塞过去,谁知道她直接承认了。
“是,国邦是我跟前头丈夫生的孩子,我来林家就带了几块大洋,今天也还给人家了,我就是空着手来的,今天的家业是我跟你们爹创下的,我的东西,我想给谁就给谁!”林奶奶失望地看了大女儿一眼,不再多言。
林奶奶这话已经说得极重了,林菊凤自知失言,惹了爹娘大怒,便也不再挣扎,瘫坐在椅子上。
“今天当着二位叔公的面,我把我跟你们爹一辈子攒下来的钱,抛开我们的棺材本,剩下按规矩分给你们几个,你们既然还有不服,那我今天就仔细讲讲。”
“要说难,谁也难不过老二一家,他们家五个孩子,负担最重。逸海逸秋年龄也不小了,还得娶媳妇,所以我一人给二百块钱,春妮夏妮冬妮是姑娘,但是结婚也要嫁妆,一人给五十块钱,你们夫妻两个是工人,我就不补贴给你们了,所以老二一家拿五百五十块钱,你们没意见吧?”
这时候一场婚宴的流水席差不多就得两三百,爷爷奶奶给孙子结婚钱,还算说得过去。所以众人只是摇头,表示服气。林常福倒是不服气,但是没人响应他,也只能跟着不吭声。
“我最愧对就是老三一家子,菊芳从小到大,从工作到结婚,样样都是自己,我没照顾你,苦了你了。”林奶奶语气有所缓和。
林菊芳苦笑,她不是圣母,四个孩子里她最不受宠却最孝顺,每个月风雨无阻回娘家两次,还要承受婆家明里暗里的讽刺,试问多少外嫁的女儿能做到,可是她还是得不到父母的一点点偏爱。
“菊芳孝顺,三天两头来看我这个老太婆,我也没什么表示,却也看在心里。前进光明的工作还没有着落,你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我给你三百块,你看着安排吧,工作是孩子们的人生大事。”
林菊芳夫妇喜出望外,本以为又是被忽视的一场,没想到却有意外之喜。三百块钱可是他们家一年的收成了,这下两个儿子结婚的钱都有着落了。
林常福精神一振,终于轮到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