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珍有些难过,她强行给自己挽尊:“其实能看得懂就行了,何必要字好看,你看战国时期的墨子,写的文章朴素,写在芭蕉叶上,字也并非很好看,被许多人瞧不起,但里头传达的思想是非常好的。”
女子听后看了许珍一眼,没想到许珍随口就能编出个故事来,内心略微震惊,又有点不屑。
墨子文章确实朴素,可文章写在哪,字什么样,都是野史记载,正史不知道的。
而且这书又不是许珍写的,她需要干的是誊抄,誊抄的最基本要求就是字迹工整,这人的字,真是不堪入目。
女子给两人倒了茶。
许珍觉得自己字丑的确是不太好,将宣纸拿回去说:“我再去誊一份。”
刚走到位置上,旁边又走来一个人和许珍聊天。
这人同样是女子,圆脸,笑起来有酒窝,身穿青绿色圆领袍衫,包了头巾模样很正式。
她非常热情,压着声音问许珍:“你就是救了郡主的那个江陵女先生吧?”
许珍想到前几日圣上也是这么问自己的,便点点头说:“是我。”
那人问:“怎么救的?”
许珍看到有同事愿意和自己聊天,内心有点小激动,同样压低声说:“挑拨。”
“挑拨?怎么挑拨的?”那人很好奇。
许珍给她说了一遍自己怎么具体操作的。
那人听后大惊:“你是法家?”
许珍忙说:“不是不是,我百家学说都读了一点,没有固定信仰的学说。”
而都读的原因,是为了应付高考。
那人道:“但你这完全就是法家的阴谋学,实在是太厉害了,你可知《战国策》与《韩非子》中记载的掩鼻计?”
许珍老实的说:“我读到过这个,因此才想出了这出计谋,其实能成功还挺出乎我意料的,我原本以为只是纸上谈兵的东西。”
掩鼻计说的是楚王夫人郑袖知道楚王喜欢上一个美女,就跑到楚王面前说,那个美人嫌弃楚王你有口臭,所以总是掩鼻。
然后又跑到美人面前挑拨,说楚王虽然喜欢你,但是不喜欢你鼻子上的一颗痣,所以你最好用袖子遮挡鼻子的痣,这样楚王就会更喜欢你。
后来美人照做了,每次见楚王时候都会抬袖掩鼻,楚王真以为美人嫌弃自己有口臭,气的找人把美人杀了,郑袖靠这出离间计坐收渔翁之利。
许珍是很久以前读的这个故事,还看了不少深入剖析的,所以才敢放手一搏,能成功靠的是运气和前世看的书。
那女子又夸了许珍好多句,说许珍聪明胆子大,难怪能直接变成员外郎。
许珍挺不好意思的。
第一天就能遇到这么热情的同事让许珍心情不错,而且这人真的是太热情了,热情的让许珍想起了以前在青龙山书院遇到的一个学生。
叫什么来着……
许珍记不清了,她问和自己聊天的人:“你叫什么?”
这人说:“我姓唐,字焉知。”
许珍点点头记下,说了说自己名字。
唐焉知道:“员外郎名字我们早就知道了。若是尚书在,定还要去酒楼喝酒迎接你,把每个人都介绍给你认识的,只是这会儿正好不在。”
许珍说:“不在也好,太多了我记不住。”
唐焉知想了想,给许珍介绍了一下还在礼部司的几个人。
之前给许珍带路的那个,名为钟媚,是主事,从七品,这群人中目前官位最高的,已经呆了三年,若是没有许珍这个变数,马上就能升为员外郎了。
许珍顿时觉得小心脏一紧。
唐焉知又说了说周围其他的。
那些正在誊书的多是寒门入仕,科举出身,当过地方官,才被调配到中央来。还有个是从边关过来的,当过谋士和军师,因此对于如今礼乐、图书,都有一番别的见识。
许珍越听越觉得自己就是个走后门的关系户。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
唐焉知仍在那介绍。
许珍忽然想到了自家的小叫花,问唐焉知:“我们既然是礼部,能不能安排几个人去太学啊?”
唐焉知瞪大眼:“你想干嘛?”
许珍笑嘿嘿说:“我家有个尚未及笄的小孩……”
唐焉知说:“虽然我们管学校,但是太学还是轮不到我们管的。”
许珍听后有些失望。
唐焉知说:“但我正好明日要去学馆,你若是一起去,可以问问馆长这件事情。”
许珍原本打算的就是学馆或者书院,太学毕竟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如果小叫花真去了太学念书,就太危险了。
相比之下,学馆好很多。
她点点头说:“那我明日一起过去,麻烦你了。”
唐焉知说:“不麻烦不麻烦。”随后又道,“改日还有六部一起的宴会,工部和吏部都喜欢设宴,虽然按规矩说,官员之间不能私下勾结,设宴一起吃饭还是可以的。”
许珍眼前亮了亮:“免费的吃喝?”
唐焉知说:“对!就是一般要送设宴人一些礼物,填补饭费。”
许珍表情平静:“……我可能要回家带孩子,不方便去。”
唐焉知很热情的表示许珍可以把孩子带上,但许珍还是正直的拒绝了。
许珍第一天上班过的还是很平淡的,没有同事过分的刁难,结交了一个不错的朋友。
她开心的背包回家。
顺着大部分人离开的方向往宫外走,路上百官大多是低头慢步走着的,偶尔有低声谈话的。
许珍凑过去听,听见聊的是秋试,以及秋试之后的国宴。
她没什么兴趣,绕过几人快步离开。
在她离开之后。
礼部房间中,还有两人没有离开,在夕阳余晖之下抬笔誊书。
其中一人看似无比愤怒,写着写着,摔了笔起身骂道:“那人什么来头!明明钟媚才是该当员外郎的那个!凭什么给这个人!”
旁边有人冷冰冰劝:“这可是救了郡主,救了关南,被帝师下跪的人,光是这三件事情,足够她当六品官了。”
那骂人的依旧不爽:“凭什么!凭什么来礼部啊!”
旁边那人又说:“谁让我们秋试的试题泄露,惹了圣上不快呢。”
这人说完放下狼毫小笔,搁在砚台上继续说:“而且你觉得不爽,今日她来的时候你怎么不直说,这会儿才开始?”
那骂人的脸涨红,没说话。
旁边人继续道:“说起来,我还以为会是个仙风道骨的,没想到和我想象的差了这么多。”
骂人的骂道:“是!太平庸了!那好事真的是她做的吗?会不会是冒领的?”
旁边人说:“不知。”
骂人的道:“反正她只要继续当员外郎,总有一天,要让她露出马脚来!”
旁边人看他一眼,吹了吹自己誊完的宣纸,向后靠到椅背上轻声笑了起来:“你要是能做就做,但可别做的太狠了。”
许珍已经成功的走出宫殿,她抬头看见金色红色交叠的云悬挂在空中,只能隐约瞧见一点蓝色。
她往回走,脚步晃动间看见了自己这一身官服,仍有些恍惚,没想到自己竟然当官了,成了一个从六品的员外郎?
员外郎这种职位放三国是陪伴主公的骑马散从,一个不慎就会被砍头,幸好自己穿的架空时代还算太平。
许珍想的入神,走在路上看见前头有一人。
这人身材有些眼熟,是个矮个子的小姑娘,有点像自家的小叫花。
许珍快步走上去看,遗憾的发现这小姑娘并不是小叫花,不过一双眼睛十分好看,若四月桃花盛开,让人心情不由自主的好了起来。
许珍又看了会儿。
这人走过来,低声喊:“先生。”
许珍愣了下。
这人又喊:“先生,是我。”
这不是小叫花的声音吗!
许珍终于迟缓的反应过来,原来是小叫花易容了!
两人碰面后便牵手往家里走。
许珍在集市上买了点肉,摆摊的群众有人看见她穿圆领衣服,竟然热情的送了她三张夹肉馅饼。
许珍开心极了,她问小叫花:“你今天去哪玩了?”
荀千春没说话,目光投向远处,是正西,一片残阳似火,将人的瞳孔都照成了赤色。
许珍跟着往西边看,什么也没看见,没由来的猜着,小叫花不会是回老家了吧,也不知道荀家现在是什么样子,既然全族被灭,那么老宅子应当不是被卖,就是被拆了重建了。
长安对小叫花来说,终究是个伤心地。
许珍想了想,和小叫花说了说自己今天上班的事情,谈到明天要去学馆,问问学馆馆长能不能让小叫花去上学,还有说道自己今日看到的那本前朝小说。
荀千春脸色依旧平静,在许珍瞧不见的地方,眼中的阴冷逐渐褪去,化成了柔和的水。
两人到家后,许珍拿着官印开始研究。
荀千春走过来。
许珍摸着官印,凑过去问:“你知道官印怎么用吗?”
荀千春点点头。
许珍忙从兜里又掏出一个来,放在桌上,和原本手中摆弄的那个一样是深灰色,头部是一个“庆”的繁体字样,下头一个雕的“礼部司印”,还有个写的是许珍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