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奏乐的与看戏的,都看到了震惊的一幕——
大儒,下跪了!
大儒竟给一个婢女下跪了?
这是什么事,这是发生了什么?
众人目瞪口呆,一时都忘了和身边人打探,只能呆愣的盯着老妪看,接着又抬头盯许珍看。
他们想看看貌不惊人的婢女,究竟有什么厉害之处。
可不论他们怎么观察,这都只是一个普通婢女,长相普通,皮肤白,唇色淡,既无位居高位的霸道,又无随性洒脱的风流。
那老妪继续喊道:“先生啊,多亏你这本书——”
许珍回神,连忙伸手将老妪抬起来问道:“妪,你这是干什么?”
她起先没认出这人。
后来瞧见这妪手中捏着一本书,名为《花鸟鱼科普书》,这才想起来,眼前老妪就是自己之前在科举讲座上遇到的。
她原以为不过是个普通老妇,现在看周围人反应,这老人家似乎不一般。
只是这人为何要向自己下跪?
许珍不明白。
那老妪继续哭嚎:“先生,多亏你这本书,救的万千性命!”
万千性命?
许珍依旧不懂,自己不过就是写了一本书,怎么能救万千性命?要是真的救了这么多,自己功德点岂不是已经要好几万。
想到功德点,许珍顿时美滋滋的。
她瞧见老妪不肯起来,硬是将人拉起来,说道:“我没什么本事,不要跪我。”
老妪曲腿向下坠说:“先生聪慧,先生大智,先生真是救人于水火。”
她说的喉中似要泣血,“关南万千灾民,若非先生书中所说,怕是要吃树皮,啃土地,哪里可以撑到灾银发放。先生书中虽然没有大计策,可饱暖这事,才是民之大计!先生,当真厉害,当真是厉害啊!”
老妪说着说着,伏在地上哭。
她祖上是关南出身,见自己故乡之人因灾害而食妻食子,自己又无能为力,十分难过,先前看到这本书,也不过是抱着希望尝试一下。
不曾想,这里头写的是真的!
并非瞎编乱写,而是真实且有用的,哪些有毒,哪些能吃,甚至是乍一看像是瞎编的,研究到了极致的吃法!
这是怎么做到的?
老妪想不通,但是并不影响她对许珍的佩服。
她之前见许珍对《左传》熟悉,后来聊天受启发,已经知道许珍并非凡人。
却怎么也料不到,许珍能厉害到这种程度。这人不但懂学问,更懂如何解决更基础的问题。
这种人,怎么会被淹没在江陵。
这人就该登上朝堂,成为治理天下的权臣,这人是郭嘉荀彧孔明之流,不该被埋没的!
可惜后来自己到处寻找,都没找到这人。
老妪今日本是被人拉来,看一看那善心仁义的女先生,可运气极好,竟然发现著书的许珍也在这。
妪想到这份救命恩情,激动不已,再度忍不住的伏在地上哭了起来。
许珍不能接受老妪给自己下跪,只好跟着跪下,疯狂劝她起身,那老妪不听,不停感谢。
周围人看向许珍的眼神已经变了。
“竟……能被太学大儒如此看重,当真是了不得,难道她说的是真的?”
“不,不会吧,那扈先生……”
扈时早已后退好几步,不敢看这场面。
她万万没想到,这婢女是个有来头的,竟能让太学大儒下跪,还痛哭流涕的表示感谢。
听起来,似乎是写了不得了的东西的。
扈时想到这婢女刚刚和自己说的话,顿时冷汗狂流不止,觉得自己或许会有危险。
她提裙摆转身正要跑。
祭酒伸手一把抓住她后领,语气认真的说道:“扈先生,我觉得这婢女说的,似乎确实有道理,你过来,我们再详细聊聊。”
救人这件事情从最开始就漏洞百出。
之前众人相信县令,因此没有过多询问扈时。
如今祭酒和老妪一起审问,很快就将事实给问了出来。
这扈时不过是贪图名声,想要去殿前一展才华,才会这么干。
扈时表示后悔。
可是后悔有什么用,这早已是欺君之罪。
老妪无比气愤,大骂扈时:“江陵有君子如兰,亦有小人戚戚,你这种行为,还有江陵县令行为,当真是令人不齿!”
她又看向许珍:“先生,你是如何知道此事不是扈时功劳的?”
“你不必喊我先生,我不过是个青龙山打工的。”许珍道,“至于如何知道此事,那当真是巧合,因为……”
她话音未落,李三郎冲了进来,大喊道:“许先生才是那救了人的!!当时我们好几个子弟在场,先生差点掉下山崖,这怎是那什么都没干的人可以冒充的!”
李三郎从小练武,肺活量极大,这一嗓子喊出去,所有人都知道这事了。
众人震惊:“这是青龙山的李三郎?”
“他竟说,那救人的是他们书院的先生??”
“他们书院有什么女先生吗?没见到啊,不会是刚刚那个穿着不雅的送酒女子吧!”
“……”
老妪也十分震惊。
她本以为许珍学识渊博,已经是难得的人才,可未料到,这人还能善用百家学说,不顾危险,于自身为难之中救人。
实在是厉害,实在是厉害!!
老妪已经无法多说,对许珍的敬仰几乎要溢于言表。
这种人不做官,不从政,不入世,那是天下的损失!
她抓着许珍的手,无比诚恳说道:“我会和圣上禀明一切,许先生,你再等等,再等等就好。”
许珍听了以后很感动,她想了想,自己家中还有点钱,也不急着这千两,于是点头说:“谢谢你,妪,我不急!”
两人一言一语畅谈。
李三郎在门口踹了扈时好几脚泄气,又在门口和众人嘚瑟,大声说什么“让你们之前不信我”。
先前嘲笑过李三郎与许珍的,瞬时抬不起头,无比羞愧,掩面回家。
李三郎耍完威风,觉得跟着许珍混真好,他心情舒畅后也跑了过来,不断欢呼先生厉害,平反的速度贼快。
坐在旁边的祭酒听着那一声声“许先生”,终于想起了许珍身份。
原来是那个青龙山的女先生。
祭酒细细回忆,想起李山长说,许珍是青龙山一个不成器的先生。
可如今,她见大儒如此对待这不成器的,又想到上回在茶馆,大儒对此人赞口不绝。
祭酒顿时觉得好奇起来。
一边是不成器,一边是圣人再世,究竟哪个骗人,哪个是真的?
她目前知道的太少,无法判断。
祭酒坐在一旁,侧头时瞧见桌上放着花鸟鱼那本书,顺手拿来翻书页看,看着看着,她隐约发觉,上头字迹似乎有些眼熟……
临走之前,祭酒起身询问许珍:“近日都城,对于《公羊传》是否是孔子弟子,子夏编写的这事十分好奇,不知这位许先生可有什么见解?”
许珍愣了愣回道:“怎么可能是子夏写的。”
祭酒眼前一亮,转身问道:“为何不是?”
许珍很和善的为她解惑道:“公羊传在汉景帝之初才定书,而里头‘大一统’观念,秦以后才有。而且子夏与景帝相隔340年,序中说的传五代,自然是不可信的。”
祭酒闻言,在原地站了会儿,觉得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感觉。
然而当她深思完许珍这几句话,回神之后,发现许珍已经和大儒一块离开了。
祭酒想,这人看起来,的确比扈时靠谱许多。
旁边有人询问祭酒:“这事需不需要再查一下,万一又是冒领……”
祭酒道:“不必,这等学识的与气魄的,怎么会在意虚名。”
她说完之后,顿了会儿,补充道:“自然也不会在意那千两银子,是她学生帮她讨回公道罢了。看来这人,应当是个好先生啊。”
此次冒名领功之事,由于祭酒与太学大儒一起上报,圣上很快便知晓了全部情况。
当天下午,扈时便被押送到都城,被人一路唾骂,无比凄惨。
快到城门口时,有个扎羊角的女孩跑出来,拿烂菜叶子丢扈时,骂道:“恩人她,救了我们的命,却差点被你抢走功劳,你还是人吗!”
“恩人她宠辱不惊,即便得知自己身处黑牢,被人踢被人踹,依旧云淡风轻,为我们想出逃生之策,你做的到吗!”
“你全都做不到,你又哪来的脸面想要冒充她!”
扈时泪如雨下,喃喃道,我为了拼一把才这么做,我难道错了吗,我只要不后悔,就不算错……
一个臭鸡蛋再次砸中她的脑袋,鹅黄的液体顺着她的头发流下,滴在车上。
同时,白虹书院遭遇连坐。
书堂大门被锁,曾经的书院学子带着课本在书院大门口。
他们站在乌云之下,望着在风雨中飘摇的木窗,十分迷茫的问道:“书院关门,我们该去哪?”
“有钱的去其他书院,没钱的就努力下,进州郡学馆!”山长在二楼捏着破旧的扶手说道,“是白虹对不起你们,竟为了一时荣誉,鬼迷心窍,望各位日后腾达之后,勿忘初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