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警注意道鹿正青的异样,对视一眼问道:“你认识吗?”
鹿正青神色复杂的看着予安,低头说:“不——我不认识——”
予安是他的孩子,他不可能不维护予安。只不过——他看向受伤的鹿与宁就更加愧疚了。
可他视线之中的鹿予安非但对整件事没有丝毫的愧疚,甚至还若无其事靠着在一边树下玩着手机。
一个人的心怎么能够硬成这个样子。
鹿正青终于忍不住,快步朝鹿予安走过来,一把将他的手机扔在地上,强忍着怒意问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与宁是你的弟弟,无论如何他都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啊。”
陪在予安身边的厚眼镜被鹿正青吓到,他不明白为什么予安的父亲看起来非但不担心予安,还很生气。
“我没有。”猝不及防的鹿予安抬起头,看着鹿正青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愤怒,他站起来,脊背传来剧烈的疼痛,他身体微微僵硬,还是强忍着捡起手机,擦了擦手机上的灰尘说道:“还有,鹿与宁并不是我的弟弟。”他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和鹿正青辩驳上,态度非常冷淡。
他无所谓的态度更是激怒了鹿正青。在鹿正青看来,他还在狡辩。
他那个时候分明看到,火还没有烧到门口,甚至还隔得很远。
只要予安稍微伸出手将反扣的门打开,与宁就能获救。
但予安却那样走开了。
更让他寒心的是予安这时的回答。
哪怕鹿正青给予安找了千万个借口,还是抵不住他此刻的心凉,哪怕是一只猫一条狗被关在里面,也不应该就这样离开,更何况是活生生还共同生活过的人呢?
而鹿予安的在意竟然只是与宁不是他的弟弟。
“唉,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啊,与宁手伤成这样能不能参加明天的面试啊。”远处的声音传到鹿正青的耳朵里。
鹿正青浑身一僵。
是啊,面试就是在明天,而这样子的与宁是没有办法参加面试的,如果与宁不参加面试,参加面试的就只有予安一个人。
他忍不住看向予安,哪怕他在极力否认,他心里也不寒而栗,渐渐的开始相信那个他不想相信的事实。他刚刚极力否认的那个答案。
而与宁被反扣着的教室门,究竟是别人的恶作剧,还是——
予安的蓄意为之?
和火警沟通好的莫因雪,看着鹿正青咄咄逼人的态度,这时快步走了过来,将予安保护道身后皱眉说:“予安他需要去医院,请你让一让。”
而鹿望北也挡在爸爸前面说:“一定有误会。”
若不是莫因雪对予安不管不顾,予安又怎么会变成这样,鹿正青心里更是怒火中烧,他不管不顾的朝鹿望北说:“你知不知道予安做了什么?与宁被关在教室里求救的时候,予安就在外面,他听到了,他一伸手就能将与宁救出来,但是他却走了——就那样走了。”
哪怕到了这样的时候,鹿正青还是给鹿予安留了最后一点颜面,没有在周围老师同学都在的情况下,说出他放火的事实。
予安毕竟是他的孩子。
鹿望北一愣,看向予安,眼神中有一丝动摇。
莫因雪没有丝毫犹豫反驳道:“不可能。”
旁边的厚眼镜也忍不住小声辩驳的道:“予安不是这样子的人啊!”
莫因雪几乎是被气笑了,他看着予安拖着鹿与宁出来的,怎么在鹿正青嘴里就变成了予安见死不救了?他正要反驳——
“因为我听不见。”
鹿予安并不算大的声音却打断了莫因雪的话。
他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并不清晰。
但是却让所有人都呆住。
鹿正青和鹿望北怔愣的看着鹿予安,似乎不懂鹿予安这话是什么意思。
予安说自己听不见?怎么可能呢?
鹿予安冷淡的将诊断书扔在鹿正青身上,这是他今天中午第一次去医院检测得到的结果。
他指着自己的右耳说:“因为我这个耳朵听不见,所以我没有听到鹿与宁的求救。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鹿正青几乎以为自己的听错了,他呆呆的看着鹿予安,几乎是茫然的颤抖着手下意识打开鹿予安扔给他的一张纸。
对折的纸,鹿正青却试了好几次,才将它打开。
纸上黑白分明诊断,右耳重度听力损失七年。
上面是鹿予安的名字。
可是予安怎么会听不见呢?为什么他们从来都不知道呢?
厚眼镜嘴巴张的老大,突然明白为什么予安总是听不清他说话,总有些同学说予安高冷,不爱搭理人,他想要去安慰予安,但是他看着予安爸爸和哥哥好像一点都不会知道的样子,觉得不可思议啊。
要知道他只是予安同桌几个月,其实就已经能察觉到予安听力不太好,只是没有往听不见去想而已啊。
他们都是予安最亲近的人啊,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厚眼镜突然没有来由的为予安感到难过。
莫因雪却忍不住出声道:“予安——”
鹿予安看懂了莫因雪眼中的担忧,他脸色有些苍白,但是他已经不再是当初无法接受事实的他了。
他现在已经能够坦然的接受这个事实。
鹿予安的一字一句像是敲击在他们心里。
去和予安相处的每一次细节,每一次他们觉得奇怪却又忽略过去的细微的点,一下子就全都有了答案。
鹿正青脸色几乎没有了血色,他快步走到鹿予安身边,左手想要触碰鹿予安的右耳,但是鹿予安却一侧身将鹿正青躲过去了。
鹿正青看向予安双眼,他突然意识到,此刻予安看着他眼中的厌恶和排斥几乎不加掩饰。
他在予安眼中似乎连个陌生人都不如,他动了动嘴唇,却发现不过片刻他的嗓子艰涩的可怕。他想问很多,想问予安右耳是什么时候听不见的?想要立刻带予安去最好的医院。
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而予安下一句话让他如坠冰窟。
予安说:“鹿正青,我们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可以吗?”
第45章
以后不再见面?这是什么意思?
鹿正青似乎无法理解这几个词,他茫然看向予安。
他可是予安的爸爸啊,他还要看着予安长大成家,等到死后与妻子相遇,把孩子们的事情告诉她,他们怎么可能不见面呢?
鹿正青嘴唇微动,声音艰涩:“予安,别说气话——”他的声音喑哑的几乎听不见。
但是,他的话却只说了一半——
鹿予安却打断道:“鹿正青——”
少年看着鹿正青的脸,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对鹿正青而言最残忍的说:“你知道你刚刚那个音量说的那些话,我全都听不见吧。”
鹿予安只不过在陈述着客观的事实,甚至他只是想让站在他右侧的鹿正青将声音放大一些,他懒得去读鹿正青的唇语而已。
而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鹿正青如遭雷击,怔愣在原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诊断书上官方一句“右耳重度听力损失”究竟对予安意味着什么。
他低头看着手心那张轻飘飘的诊断书,那张纸似乎有千斤那么重,压得他连气都喘不过来。
鹿正青茫然的环视四周,却发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予安身上,人群注视中的少年单薄的可怕,那一瞬间,他看到少年几乎是僵硬的脊背。
他突然意识到在没有人会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撕开自己的隐藏在最深处的秘密。那些或惊讶、或好奇、或同情的目光落在予安身上,那些听不清的窃窃私语,哪怕这些眼光并没有什么恶意。
承认自己听不见,这几乎是将自己的伤口血淋淋的撕开给别人开看。
他向来知道予安骨子里是很骄傲的。
但是他却——逼着他的孩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撕开自己的伤口。
他是本该站出来,为他的孩子挡住这些视线的人,为自己的孩子遮风挡雨的那个人。
而他却变成了那个将自己孩子推出去的人,他就是风雨本身。
多么可笑。
他嘲讽一笑,他应该知道的。
怎么会有一个父亲会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听不见呢?而他非但不知道,甚至还以此为理由指责他的孩子为什么不去救人。
“对不起,予安。”鹿正青终于开口,他胸前几乎像是压着什么东西,重的几乎无法呼吸,他极其少见的称得上是惊慌失措的说,“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怪你没有去救与宁的。”
然而回答他的只是长久的沉默。
这沉默让鹿正青心慌,甚至在他都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的时候。
终于鹿予安说了话,他平淡的说了句:“所以,你到现在还是认为我没有救鹿与宁,对吗?”
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鹿正青回答不上来。
而这时,从他们身边路过的消防员队长显然误会了什么。
消防员队长扛着水管朝鹿正青由衷说:“你真应该感谢这个孩子。要不是他逃出来后,发现不对劲,又跑回火场将门踹开,你家孩子怕是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