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望北深深的皱起了眉,为什么是莫因雪。
莫因雪冷着脸朝工作人员说:“展厅有客人的时候是不允许更换画作的。”
鹿予安冷漠的略过鹿望北,看向莫因雪。
这还是鹿予安那天之后第一次见到莫因雪。
他抬头看了莫因雪,难得乖巧却生硬的说了声:“谢谢。”
他说的有一些迟。莫因雪已经转身走了,鹿望北本以为莫因雪不会刻意回答这句客套,但是莫因雪的脚步却顿了顿,转头朝鹿予安说道:“不用谢。”
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种特别的默契。
鹿望北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自从他出差回来。
鹿予安没有再叫过他一声哥哥。
一股焦躁从他心底不可抑制的升起,哪怕他告诉自己这并不是什么大事,而是他依旧控制不住,他朝鹿予安冷着脸问:“鹿予安,你这几天究竟又在搞什么?你是不是还是在气妈妈那些画的事情?我说了那些画只是暂时借给与宁看一下。你适可而止,不要胡搅蛮缠!”
鹿望北难得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鹿予安不知道是什么让鹿望北连表面上好哥哥的样子都不肯再装,他只觉得好笑说:“去你的适可而止。”说完他大步离开。
鹿望北一愣,刚刚那一瞬间他甚至想过,只要鹿予安不再跋扈,那么他也—
也什么呢?
他一瞬间愣住,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掌心一阵阵的抽疼。
刚刚为鹿予安挡开梯子的时候,似乎连想也来不及想,本能就让他上前。
他微微出神。
而这时鹿与宁走了过来,心疼的握住他的手,看着红肿的一片,担忧的问:“没事吧,哥哥。”
鹿望北只觉得好笑,刚刚的他在犹豫什么。
他竟然会因为鹿予安而迟疑。
比起将他人生搅和的一团乱的鹿予安,明明一直保护着他的与宁,才更像是他的弟弟。
兄弟俩的嫌隙,让一旁看着的杨春归皱了皱眉。
他不想多事,但是这两兄弟实在特殊,如果师妹知道她仅有的骨血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杨春归朝鹿正青委婉道:“孩子们的事我们不能任其发展啊。”
鹿正青看见势同水火的兄弟二人苦笑:“我也是没有办法。”
他不明白,为什么予安始终无法接纳与宁。如果说后来,是他的处理方式不对,可是几乎从这两个孩子见面的第一眼,予安就在强烈排斥与宁。
“如果师妹在就好了。”杨春归忍不住叹口气。“可惜当年——”
他没有说完,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鹿正青黯然神伤。
杨春归心里不忍连忙安慰道:“你看现在望北健健康康,当初做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鹿正青却苦笑一声,像是在问自己:“真的值得吗?”
他时常午夜梦回到心力交瘁那几年,因为他们的疏忽,直到有重度地中海贫血的长子昏倒,初为父母的他们才知道,长子得了不治之症,面对稚嫩懵懂的长子,他们始终没有不忍心告诉长子真相,给他编织出一个美丽的谎言。
唯一可以根治望北的只有能够匹配的脐带血。可脐带血哪里那么好找呢。
为了治疗望北,他们有了予安,可万万没有想到,怀了予安的时候,妻子被查出癌症,可为了生病的长子,和没有出生的幼子,妻子咬着牙不肯化疗。
他劝过妻子。
可是一向温柔的妻子却哭着说,这是她两个孩子的命啊。
最后不到七个月的予安提前出生,他的脐带血救了望北。可妻子虽然侥幸被治好,但却伤了根本。
后来予安失踪,妻子彻底一病不起。
鹿正青时常回想,如果当初,他们没有选择生下予安,而是等着配型,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可惜没有如果。
*
鹿予安蹲坐在画展天井的花坛上。
透明的玻璃墙内的展厅里,一位温柔的妈妈穿着洁白的旗袍,如同江南初夏的茉莉。
她远远看着她的两个孩子。
大一点的孩子腿上打着石膏,坐在轮椅上。
小一点的卷毛在旁边嬉戏。
突然轮椅失控,朝一遍滑去。
妈妈正欲起身,然而小卷毛用身体挡住下滑的轮椅,然小心翼翼的推着几乎他一样高的轮椅,一拱一拱的将轮椅推回来。
妈妈松了口气含笑的看着他们。
终于小卷毛将轮椅推回了妈妈身边,骄傲而自豪说:“你放心,妈妈,安安会永远保护哥哥的。保护我们的家”
“妈妈,安安会永远保护哥哥的。保护我们的家。”
鹿予安从花坛上跳下来,凝视着他们。
那一刻他仿佛隔着数十年的漫长岁月。
听到他趴在妈妈的膝盖上——
妈妈温柔的对他说:
“安安,妈妈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是专程为哥哥而来的保护天使。没有安安就没有哥哥,也就没有我们的家。”
“所以安安是我们家最厉害,最勇敢的人啦。”
他开心的咯咯笑着,对着妈妈骄傲而郑重其事的许下诺言——
“妈妈,安安会永远保护哥哥的。永远保护我们的家。”
两个稚嫩的声线在他脑中重合。
可是,对不起妈妈。
鹿予安看着玻璃墙的另一侧。
看画入迷的鹿与宁正要撞上墙角,鹿望北一把将他拉过来,鹿与宁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鹿望北似乎无关痛痒的职责几句后,两人对视一笑。
他要失约了。
专程为了哥哥而来的守护者也会有疲惫的一天。
这一次哥哥的守护者真的要走了。
而被岁月掩去记忆里,最后似乎还有大男孩带笑的声音—
“妈妈,我才不用安安保护呢,我是哥哥,我要保护他一辈子才对!”
第20章
画展的后半段鹿予安独自参观。
整个画展鹿予安最喜欢的是一幅金碧山水横幅,画幅不大,但却大气磅礴,肃穆之中有丝寥落。
金碧山水是国画中少见的种类,因为金碧颜料中有黄金作为颜料,黄金自古就是重器,驾驭不了的画家很容易作画时瞻前顾后,而让画面局促。
这种画作非胸怀舒朗之人,难以画到这样与金碧山水相得益彰的效果。
而这一幅画,不同于其他金碧山水的华丽堂皇,鹿予安更多的看到是山水之间的寂寥孤高。山川河水的线条之中,隐隐能够看到只曲曲颈俯首梳理羽毛的仙鹤,孑然二立。
这幅画在众多画中并不出彩,但是却深深吸引了他。
横幅卷首还有作画者的题跋,字迹锐利张扬而又藏锋,笔力浑厚,画者明显墨画兼长。
这是谁画的?
莫因雪看到的就是黑发少年仰头站在洁白幔帐之前。
他久久没有动,仰头看着那幅山水,连影子都和幔帐的阴影融为一体。
少年衣服空荡荡,衬托的少年格外单薄,但是少年背影却笔直,似乎永远骄傲不会弯曲一分一毫。
脆弱和倔强,少年似乎永远拥有着截然相反的两面。
却总能恰到好处的出现他的面前。
只是路过的莫因雪却慢慢停下脚步,眼眸沉沉,最后还是走了过去。他没有停在少年的侧面,而是绕到少年的前面。
是少年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的地方。
直到少年视线终于从那副画上移开,注意到他的存在,莫因雪目光也看像这幅画,漫不经心问道:“怎么很喜欢这幅画?”
“很喜欢。”鹿予安没有犹豫点头,丝毫不掩饰他的喜欢,他看着眼前的画,琥珀般的眼睛闪闪发光补充道:“我可以买下来吗?”
“如果不贵的话!”他迅速的补充一句。
莫因雪声音明显停顿了片刻才说:“这是非卖品。”
鹿予安眼中的失望不加掩饰:“啊这样吗。”
莫因雪目光落在鹿予安的肩膀上,眉心微皱。
鹿予安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左肩,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左肩上的伤口又再次裂开了。
自从上次淋雨之后,原本愈合的伤口又有些反复,之前躲开梯子时候应该已经撕裂,只不过他没有注意。
少年卫衣的领口白皙皮肤上狰狞的伤疤露出半边,还是那天打架时候的伤,大概没有得到主人很好的照顾,伤口边缘红肿,血肉翻开,刚刚愈合又被撕裂,甚至比受伤当天还糟糕,缕缕鲜血从伤口渗透出来。
丝丝鲜血将少年脖子上挂着的红绳都沁红,少年小心翼翼的将红绳从脖子上收起来,羊脂白玉的印章一闪而过就消失在口袋里。
莫因雪看到羊脂玉上特殊的龙龟式样,一眼就认出这是一枚印章。
把印章带在身上,真是少见。
对东西很宝贵,但是对自己又很随便。
莫因雪两次看到少年,他都在雨中,也没有将自己照顾的很好。
他说话的声音淡淡的:“现在的高中生都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的吗?”
但不把身体当回事的高中生,显然也没有想到,本该放几天就好的伤口,此时撕裂的伤口中不停渗出血来,鹿予安甚至可以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他伤口渗出,滑落到锁骨,然后迅速被卫衣吸收,完全没有止血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