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王茹怀孕,生下来乐乐。
那几年倒是好过,除了自己在家里越发显得多余,李方嘉看甚至愿意为了乐乐这个李家三代独苗,将工厂里的工资拿回来养家。
每天天刚亮,他就搬着凳子,踩在上面,要起来烧好一家人的热水,再大一些煮好一家人的饭菜。
然而乐乐长大却越来越不对劲,明显别的孩子不一样,他带着王茹送乐乐去医院,最后确诊乐乐的智力有缺陷,需要长期吃药,情况才不会继续恶化。
李家原本就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也因此变得更糟,而李方嘉开始变本加厉,每次他酒后开始发疯,王茹都扑倒他和乐乐身上,王茹身上的伤就没有好过,直到有一次他拿着刀,砍在李方柱的手边上,他才有所收敛。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鹿家在他走失一年后,因下水救他而落下病根的妈妈病情急速恶化,爸爸听从世交长辈的意见,算过八字从孤儿院收养了和他年纪相仿的鹿与宁。
也许是真的有用,鹿与宁到家后,妈妈的病情好转了很多,而鹿与宁的存在,也缓解了妈妈因为失去他的抑郁,妈妈在最后的时间总算有了些许笑声。
妈妈死后,鹿与宁留在了鹿家,他的乖巧懂事,也极大的宽慰了爸爸和哥哥内心的伤痕。
也一点点抹去了鹿予安曾经在鹿家存在每一丝痕迹。
从此以后鹿家不再有鹿予安,只有鹿与宁。
后来他回到鹿家,不同李家男主人醉醺醺永远没有清醒时候的样子,鹿正青满足他对父亲两个字所有的期待。
当鹿正青将他从李家带回去的时候,他满是对父亲的濡慕,沉浸在重回家庭的喜悦中,过了一段颇为快乐的日子。
直到他发觉鹿家父子兄弟三人其乐融融,他永远也插不进去的样子无比刺眼。
他知道他不应该去记恨,他应该感谢鹿予宁陪伴了爸爸和哥哥那么多年。
可是他做不到,嫉妒如野火烧遍他整颗心。
鹿予宁的手,白皙修长,可以用他小时候只敢在橱窗外远远瞟一眼的三角钢琴,弹出动听的乐曲,也知道那些对自己而言天书一般线谱是什么意义。
而自己的手却满是伤痕,粗糙不堪,只知道怎么样打人才能将人打得趴下,又看不出任何痕迹。
鹿予宁在南城最好的学校成绩优异,而他却在隔壁的垃圾学校,所有老师看着他摇头。
他如不堪的丑小鸭,甚至连一颗不嫉妒的心都不能拥有。
他嫉妒,爸爸温柔而威严嘱咐鹿予宁的神态,嫉妒哥哥带着鹿予宁打篮球时候的低头温柔的笑,嫉妒他们三人在饭桌上相视一笑的默契。
他们三个像是有看不见的结界,他怎么努力也走不进去。
爸爸和哥哥面对自己时,只有生疏和别扭。
他做了很多事,想要让父亲看到他,承认他。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嫉妒。
最后毫无意外,他和鹿与宁矛盾越来越大,周围其他人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不知满足妄图用血缘去欺压可怜又善良的养子的怪物。
父亲看着他的眼中只有深深的失望,而他做的一切只是想让父亲和哥哥眼中看到他而已。
高考那年,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鹿与宁,再加上他的手受伤,一败涂地,最后只上了一个不怎么的专科,爸爸和哥哥都是天之骄子,学业也从来不在话下,他简直就是鹿家的异类。
相比他,考入全国第一的美院,并且被大师收为关门弟子的鹿与宁才更像是鹿家的孩子。
鹿与宁的完美,让他更加丑陋。
他和鹿与宁性格也不合,矛盾不断激化,最后他几乎没有办法在和鹿与宁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但他知道鹿与宁是不可能离开的。
所以只能是他离开。
甚至爸爸怒斥他离开就不要再回来,也没有阻挡他的离开。
但如果在和鹿与宁住在一起,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他不想最后真的沦落成那种不堪的样子,彻彻底底的让父亲和哥哥失望。
三年前他拎着行李箱忐忑的踏进鹿家,三年后的他又拎着那个行李箱狼狈的离开鹿家,三年的时间他唯一从鹿家带走的只有那副妈妈画了一半的画。
他离开鹿家的那一天,也如他所想一般,没有在偌大的鹿家掀起一丝波澜,爸爸照常一大早就去参加董事会,哥哥带着鹿与宁去去体检,他拖着 行李离开鹿家的时候,甚至空荡荡的大厅里连一个人都没有。
他也确实做到了没有再回过鹿家,他跟着邻居学的那些不成系统的画,竟然在网上很受欢迎,他靠着自己接的一些画稿,养活自己不成问题,哪怕后来确诊癌症,他取出妈妈留给他的基金,应付治疗也没有什么问题。
鹿家也像从来没有他这个孩子一样,从未找过他。
他确诊癌症也没有告诉他们,他本来是想告诉他们的,确诊时候,他很慌张,第一反应的就想找到爸爸还有哥哥,可他们的电话他打不通,他冒着大雨跑到鹿家,在大门口徘徊整整一下午,最后遇到了会鹿家取文件的杜秘书,在杜秘书怜悯的目光中,才知道他们带着鹿与宁去国外家庭旅行,最近都不会回来。
所以他便作罢。
只是今天,今天是爸爸的生日。
他牢牢记得小时候妈妈偷偷带着年幼的他准备这幅画,想要将它作为爸爸生日的惊喜,妈妈还说过,爸爸和哥哥脾气都不好,他要和妈妈一起忍让他们,照顾好他们。
只是很遗憾,妈妈没有能够画完。
爸爸和哥哥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照顾。
只是他想要帮妈妈完成最后一个心愿。
他也没有时间了。
画并不大,他小心翼翼将画布取下,简单的装裱之后,他放在了自己的背包里,背包里还有他的病例,他本来是想要拿出来的,可是取出来一刻却犹豫了。
哪怕已经坦然接受,他还是希望他的亲人可以陪在他的身边。
他也有些害怕。
在离开家门之前,鹿予安换上一套得体的白色小西装,虽然他更喜欢轻松的运动服。
但是这样更够看起来更像鹿家人一些。
第2章
外面又开始下起窸窸窣窣的雪。
去鹿家的路并不方便,出租车开到鹿家别墅所在的半山腰就不愿意再上去了。
鹿予宁并不勉强,他体力还够。
顺着环山路,他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向上走着,只是白色小西装并不适合这样的山路,他再小心裤腿也沾上星星点点的碎雪。
鹿家别墅有晚宴,环山路的豪车络绎不绝,比较为难的是他的右耳因为那几年被卖的经历而有重度听损,几乎听不见。
这就意味着单耳的他是分不清声音从哪个方向传来的,所以只能沿着山路外靠着悬崖的一侧走。
好几辆拉风的跑车在为首的明黄色超跑的带领下打着喇叭,恶意将他逼到陡峭山坡边缘,贴着他的衣服开过去。
轮胎飞驰而过,乌黑水滴溅上乳白色西装裤,但他避无可避。
鹿予安知道他们是故意的。
这些人都是南市富家子弟是和鹿与宁一起长大的玩伴。
鹿与宁在圈子里很受欢迎,几乎所有人都喜欢这个乖巧懂事的小弟弟。
他被找回来时,那群人都在担心鹿与宁的处境,甚至有一些混不吝的还怂恿爸爸妈妈把鹿与宁接过来当自己的弟弟。
他们都在为鹿与宁打抱不平,顺利成章的,排挤漠视他也成为他们圈子默认的新规则。
鹿予安并不在意,但他其实对他们并不是全然陌生的。
那个开着明黄色跑车的富家子弟们的头头,鹿予安依稀还记得,他们小时候也是玩伴,似乎还拉钩约定过要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
只是小时候的事情怎么能够当真呢。
靠着路边一边歇一边走,他的体力也撑到到达鹿家在半山的别墅。
金日西沉,天色渐暗。远远在别墅外,就已经停了一溜的豪车,别墅里灯火通明,宴会似乎已经开始。
他的裤脚已经被融化的雪打湿,裤子不厚,冰冷冷的贴在皮肤上,迅速将身上的热量带走,他腿冻得有些僵硬,其实这种难受尚且在鹿予安的忍受范围,对寒冷刻骨铭心的心理恐惧,更在让他难受。
狼狈的他在一众盛装打扮的宾客中突兀又格格不入。
他从来不在意不畏惧众人的目光。
他只是想鹿正青的儿子,鹿望北的弟弟可以做的更好。
所幸门外的保安还是认识他,并没有拦着他,他在宾客奇怪又恍然大悟的目光中,走进了鹿家的庄园。
“这就是鹿家后来找回来的孩子?”
“可真……真不像鹿家人。”
“他哪里有半点伯伯和伯母的样子,宁宁比他好多了,要我说,肯定是搞错了,他怎么可能是鹿家人。”
最后一句抱怨,声音的主人特地扬起了好几分,像是故意说给鹿予安听的一样。
鹿予安没有回头也知道说话的人是鹿与宁的头号粉丝,鹿家这一辈最小的孩子,也是所有鹿家人的宝贝,他血缘上的表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