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他看着目光悲伤的王爷爹,才有了一种’身在此山中‘的感觉。
“爹,你留下陪陪太后吧,我已经长大了,不用惦念我,明日,我进宫来给太后请安。”
“好,好啊。”
儿子懂事的回复,让老王爷听的眼眶湿润。
人有生老病死,这些都是无可避免的。
里面的人,是他的生身嫡母,北知疾心里难受。
北天龙走到老皇弟身边,抬手安抚的拍了拍肩膀。
“知弟,今夜咱们兄弟俩,就待在慈宁宫里陪母后守年吧。”
太后的身子,兴许熬不到下一个年三十了。
喊的是知弟,这个称呼,北知疾有许多年没听过了。
“但凭皇兄吩咐。”
他回给对方的是皇兄,不是皇上。
在生身嫡母即将离世之前,两个血脉互通的兄弟。
自成长后逐渐产生的隔阂,不用过多废话。
仅仅只要一声’知弟‘’皇兄‘,便能摒弃前嫌。
……
明棠和凌寒寻一起拜别这老哥俩。
两人又同时转身,并排踏上宫道,回王府去。
——
长长的宫道里,夜幕又落了雪。
鹅毛大雪一片片从两人身边落下,宫道上却静的仿佛能听见落雪声。
赤红色的宫墙长廊,只有几盏壁灯照亮,映着雪色,气氛静谧而冷清。
宫女侍卫们都像雕塑一样,一句言语都没有,只是站在路两边朝经过的人叩头行礼。
凌寒寻目不斜视,甚至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旁边这人身上。
他身边走着的少年,脚步不快,双手都拢在暖袖里。
怀里抱的是一只双龙戏珠绣样的黑熊皮袖筒,皇帝给的。
凌寒寻想跟他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近这几天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桩桩件件,他们都没有来得及好好聊一聊。
“手还凉么。”
“……”
明棠听着身边人说话,瞥了他一眼,想回一句’关你屁事‘,但还是没回应。
他有点累。
不。
是非常累了,累的话都不想说。
午睡过后,心情剧烈起伏,一路策马扬鞭跑到宫里,就坐着喝了些鸡汤。
大喜大悲过后,精神和身体都疲惫到了极致。
他懒得再跟身边这个人说话。
凌寒寻也猜到对方会不搭理他,于是他伸出自己的掌心,也钻进明棠怀里的袖筒中。
“你不理我,那我自己摸摸凉不凉。”
“……”
“你可真要脸。”明棠冷哼一声。
倒是没有费力抗拒什么,毕竟摸手这样的小事,已经习惯了,无关紧要。
凌寒寻大掌往下包拢,把袖筒里两只交叠在一起的手,一起握在掌心中。
不凉,但也不热,没有从前摸着像小暖炉一样的热度。
“你很累?”
他扭头看人,对方眉眼间都是疲惫,走路和说话的语调都是懒洋洋的。
“嗯。”
明棠用鼻音回他。
这散漫的模样,让凌寒寻想起他们在王府见第一面的时候。
当时的明棠坐在喜宴的桌椅上,应对来祝酒的官员。
面上就是这种散漫神情,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
不可一世的傲气嚣张,像只短暂歇息的小豹子。
似乎只需火线一燃,随时都能张牙舞爪起来。
凌寒寻知道,明棠心里还是有气。
气他的欺骗,气世事无常。
他略一思索,脚步急迈两步,绕到身边少年的面前。
一手扶着对方的胳膊,不给人反抗的机会,直接弯腰把人背起来了。
“凌寒寻!”
夜幕下,灯笼映照着的雪花还在飘飘洒洒。
两人脚下的地面,已经覆了一层雪白。
凌寒寻就这么把人稳稳背起来了。
“你放我下来!喂!”
明棠压着嗓子呵斥一声,却也下意识抽出一只手,扶住肩膀。
凌寒寻扭头,看着肩上搭着的手。
指关节红肿泛青,甚至有些破皮出血。
这是不久之前,明棠在王府的廊下柱子上砸出来的。
他垂眼一瞬,能猜到伤是怎么来的。
心底是密密麻麻的疼,夹杂无尽怜惜和愧疚。
“以后,不要伤害自己,再担心也不可以。”
“……”
明棠气笑了,但背着他的人已经开始抬步往前走。
“凌寒寻,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我担心你?你他妈做梦呢。”
最后一句骂的咬牙切齿。
凌寒寻反而听的唇角弯弯,毕竟语气里的心虚简直无从隐匿。
他太了解这个人了。
“是不是做梦,我们都很清楚,我只问你……”
他捏了捏掌中托着的腿肉。
“你想怎么样?按照你的性子,估计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报复我吧。”
明棠被捏的腰身一僵,踢了踢小腿表达抗拒。
“没想报复你,不值得,看见你就烦,你快把我放下来,我自己会走!”
“……”
凌寒寻目光平视的背着人走路,视线飘渺,不一定落在哪片雪花上。
嗓音也是孤独而冷清的,语调没什么起伏。
“你现在就是在报复我,你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故意说这些话,报复我。”
明棠冷笑一声,凑近身下人的耳边。
“那你听着我说讨厌你,是什么感觉?”
就是故意折磨这人。
知道这人有多难受,似乎自己心底的难受就会减少一些。
凌寒寻没有叫他失望,语气低沉的说了四个字。
“非常难过。”
“……”
有些平淡,不该是什么心如刀绞,痛彻心扉,不想活了这种心情么。
第297章 不听话我就不要你了
明棠不是很满意,他又问:“除了非常难过呢?”
“……”
凌寒寻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事实上,不好说出口。
明棠就在心里问他。
【如果我一直不原谅你,你会杀了我,然后殉情吗?】
凌寒寻有些惊讶,惊讶于这人的想法会这么极端。
[不会。]
【哦,那看来你对我的喜欢,也不过如此。】
明棠就这样想过,某个瞬间吧,他想,一起死得了。
凌寒寻很快又回。
[好死不如赖活着,我可以死,但你不能,你要留在世上替我看开花,结果,落叶,飘雪。]
[世间所有美好,生来都是给你的。]
所有好东西,都得给北明棠,北明棠值得。
这就是凌寒寻爱一个人的态度。
很单纯的想把所有好东西都双手奉上。
【我是问你如果一直爱而不得,你想怎么样,又会怎么做。】
[我想和我会,是两件事,我想……]
凌寒寻不敢说,但他在心里发过誓,永远都不再欺骗背上的人。
[我想强占你,然后把你带走,关起来,一定要把你留在身边。]
[但我只是这样想想,如果你一直不原谅我,我会一辈子守着你,等你原谅我。]
心底想强行独占,但实际上只会默默守着。
凌寒寻爱的深沉而克制。
【你还敢把我关起来?】
[是你非要问的,我不敢,所以我只是想想。]
“…….”
明棠沉默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有没有想过进宫以后,你们会被皇帝拿捏,还是说……你为了救出我爹,做好了要让狼族投降的准备?”
“没有。”
凌寒寻很快回答。
他知道这个时候回答’有‘,更能体现他为爱勇敢,能讨好明棠。
但是身为君主,拿狼族所有人的性命来为他自己的感情殉葬。
他做不到。
“皇帝对狼崽十分看重,让我想到可以利用狼崽,于是我叫人把狼崽送出去,准备进宫跟皇帝谈判,如果他不放了老王爷,我就叫他永远都找不到狼崽,再让狼族即刻发兵,与他鱼死网破。”
这是最差的结果,刀兵相见,他狼族的部将绝不可能投降。
……
明棠心绪复杂。
为了救老王爷的命,这个人真敢拿狼族基业跟皇帝谈判?
如果真就这样贸然打起来,那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是什么胆量。
他不敢置信,又问。
“当时你就知道老道长给皇帝托梦的事儿?”
“我不知道,但我敢赌。”凌寒寻嗓音坚定,“我已经欠你许多了,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父亲出事。”
“……”
赌皇帝对宗亲不忍下手。
赌皇帝能受狼崽的’胯下之辱‘,是决心要在狼崽身上图谋什么。
甚至最差的结果,他赌上狼族数十万部将,威逼利诱,换皇帝妥协一段时间。
伺机寻找机会,带着明棠他们离开皇城,回到狼族再做打算。
凌寒寻在短暂的时间内,想出了无数种可能。
每一种都没在意自己的生死,却势必要保全荣春王府。
“我只是想先把老王爷救出来,拖延时间另想别的办法,不会真跟皇帝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