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维意没有看沈逾,只是朝太子抬起头,露出一丝顽劣的笑容。
他的笑容让太子顿住脚步。
太子从未见过这样的单维意。
在他的印象中,单维意虽然恶毒,但却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狠毒。
太子定在那儿,直到这一刻,才发觉自己从未了解过单维意。
单维意断然把刀从沈逾的肩上拔出,沈逾的肩上便立即多了一个血流如注的窟窿。这回,单维意不再对沈逾继续投入关注,只把他从自己的膝上推开,如同推走一个玩腻了的玩具那样。而沈逾也很像一个被熊孩子玩坏的玩具那样轱辘翻转、倒地。
沈逾身下洁白的瓷砖地上血痕交错。
看着这样惨烈的场景,太子突然对太傅产生了怜悯与同情。同时,他心里也腾起几分得意和庆幸。他想象中的沈逾单维意患难真情的画面没有出现。他们确实选择了自伤残杀……啊,不对,从现场的情况来看,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残杀”,却并无“自相”可言。
如果沈逾决定要和单维意厮杀的话,单维意不会毫发无损,沈逾也不至于这样凄惨。
看到这个场面,太子非常意外:他实在没想到沈逾会这么……愚蠢。
他居然会为了单维意连命都不在乎!
他疯了吗?
太子再次看向单维意的时候,目光里的含义都变了。他好像没法像之前那样看轻单维意了。
单维意朝太子一拜:“我记得太子的口谕,是让我和太傅之间只有一人能活着出去。”
太子冷笑不已:“你倒是下得了手。”
“为什么下不了手?”单维意一脸疑惑,这份疑惑里充满天真,却又异常残忍,“既然规定了我和他之间必须死一个,我当然下得了手。难道我还会舍己为人?”
太子冷笑道:“他倒愿意舍己为你。”
“谈不上吧。”单维意把无情无义写在脸上,“不过是技不如人。”
“技不如人……”太子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嗤。
不得不说,单维意对太傅的无情取悦了太子。太子突然发现,单维意虽然不喜欢自己,却也并不喜欢沈逾。沈逾算什么?沈逾比自己还不如。
起码自己还能掌握单维意的生杀大权,所以单维意还对自己保持恭敬。沈逾呢?沈逾像一条狗一样,把骨头和肉都给了单维意,单维意却只恶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而太子所不知的是,沈逾就是喜欢单维意踹他。
太子走到沈逾身边,低头俯视,只见满身血污、形容狼狈的沈逾全然没有平日帝国太傅的风范。太子对这个老师的尊敬和喜爱降到低无可低点。鄙薄的神色现在他的脸上。他俯视沈逾,说:“还活着吗?”
沈逾撑着满身血痕,颤悠悠地伏在地上,勉强行礼:“托殿下的福,还活着。”
太子眼里鄙薄之色更甚:“我可真瞧不上你这个样子。”
“让殿下见笑了。”沈逾答道。
在这个时候,沈逾依旧恪守臣礼。太子不得不认可皇帝的教诲,可是太子的心却更憋闷。他只能用最不在乎的态度来掩饰他的在意与憋屈。他便用轻飘飘的语气说:“单维意算什么东西?值得你这么上心?”
沈逾用谦卑的语气答:“是我糊涂了。”沈逾的态度越来越恭谨,因为他内心知道自己越来越接近胜利了。
在太子对太傅生疑之后,沈逾就知道自己会迎来这样的问题。他用锦袋暂时掩饰了项圈的事情后,不但开始努力消灭证据,还私下跑到中枢殿请罪。
还没等他陈述自己犯下什么罪过,皇帝就说:“小事,何罪之有。”
沈逾原本就猜到,皇帝对此不会一无所知,也猜到,皇帝会同意把单维意给自己。
听到皇帝说一句“小事”,沈逾就知道自己不会死。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为了让太子出一口气,沈逾知道受些苦楚是难免的。
所以,即便被推进宫室里,被要求“你和单维意只能活一个”,沈逾也没有表现出慌张。他知道皇帝不会让自己死。
并非笃定皇帝对自己宽容,而是身为太傅,沈逾比谁都了解皇帝的教育方针。他知道,皇帝一定会借此给太子一次教育。就像是两个孩子抢玩具,皇帝这个当家长的,会选择逼迫自家小孩把玩具让给别人。
是以,沈逾也能无后顾之忧地全程投入被单维意伤害的游戏之中。
单维意一刀又一刀地刺痛自己,却只割伤皮肉,从不往深处、或是要害处下手——这样的行为,在沈逾眼中彰显着默契的浪漫。
这使得单维意的每一刀都带着蜜糖,甜得让沈逾似醉了的蚂蚁,愿为他原地乱转。
现在,太子的出现则宣布游戏结束,胜负分晓。
沈逾的小动作使他从储君手里偷香窃玉成功。他心内暗喜无穷,脸上却表现得越发惶恐恭谨。
果然,太子用傲慢的语气宣判道:“既然这么喜欢,就赏你了。”
好像他真的对单维意不屑一顾,又真的对沈逾慷慨大方。
沈逾装作诚惶诚恐地说:“沈逾惶恐。”
“惶恐什么?”太子冷道,“赏你的就是赏你的,哪里这么多废话!”
沈逾知道自己无论回答什么都不合适。要是他欢天喜地地答应,肯定惹太子不快。要是他装模作样地推辞,怕也是不好。因此,沈逾索性眼睛一闭、脑袋一歪,假装因为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太子见状,便叫早就等在外头的机械侍卫和内侍把沈逾抬去急救。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沈逾抬走,宫室里边只剩下太子和单维意。
太子回头看,只见单维意面无表情。太子从未见过单维意这样冷冰冰的模样,既觉得新奇,又觉得遗憾。太子故意板着脸说:“你倒是个没良心的,也不跟着去看看他?”
“有什么好看的?”单维意嘴角向下一撇,露出了太子熟悉的骄蛮表情。太子望着他,心里又是不舍又是厌恶又是喜欢又是生气,半晌只吐出一丝冰冷的笑意:“我让你跟他,你很开心吧?”
“开心谈不上。”单维意淡漠地说,“但确实是没有跟你那么不情愿。”
这话像是点火一样把太子心里一直闷着的炸药包给点燃了,噼里啪啦的烧得太子双眼冒火。太子狠笑说:“你倒敢糟践我的心意!”
单维意冷漠地说:“分明是你先糟践我。”
太子看到单维意眼里的幽怨。这点幽怨如同一盆水,又把他的怒火给浇灭了。他问:“我那样宠爱你,你怎么能说我糟践你?”
单维意冷笑说:“如果不是殿下,我当世家公子不知道多快活,怎么一时又断腿一时又沉湖?现在还因为你一句话就被赏人了!我好好一个人被变成了一个玩意儿,我还得感谢你啊?”
太子竟怔住了,不知该说些什么,哑火了。
换作之前,太子肯定不会把单维意的抱怨听进耳朵里,他只会觉得单维意小气矫情、耍小性子。但今天……今天又不一样了。
今天,什么都不一样了……
没理会太子内心的天人交战,单维意朝太子敷衍地一拜:“那我退下了。”说完,单维意拂袖而去。
太子茫然地看着单维意离去的背影。单维意少见的在太子面前这样抬头挺胸,满目傲视,修长的身姿更显挺拔,这让太子第一次发现……原来在他眼中像小猫儿一般的单维意,个子也颇为高挑,身量甚足,气派更足。
说起来,太子到现在还很难相信,这么一个单维意竟然能把沈逾刀得遍体鳞伤。
沈逾身上多处刀伤、浑身血污,看着很是怕人。但事实上,这种伤害对S级改造人而言倒也没什么大碍。他被送进太医院急救舱躺半天就好全了。
只是,他知道自己要是半天就活蹦乱跳地出来抱着单维意吧唧一口屁颠屁颠谢主隆恩,那就实在是很不给太子面子,也会让皇帝觉得他不够懂事。
而太医院那边亦得到了皇帝的暗示,故意在病案上夸大沈逾的病情,好让太子查看的时候比较顺气。
一边写病案,太医还一边暗叹:皇帝果然爱子如命啊,这么细微的地方都考虑到了。
要知道,皇帝现在已经很少上朝了,具体政务工作大多交给底下的能臣。皇帝就是每月、每季度、每年开一次会,做一次总结和考核。臣子们自由度很高,但一旦踏在皇帝的底线上,就会被立即处死。
最可怕的是,臣子们犯下大罪东窗事发的时候,根本不明白每日在中枢殿不出门的皇帝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他们就算提前到风声潜逃,却也总能在路上遇到帝国执法者,就像是足不出户的皇帝能完全掌握他们在光年之外的行踪。因此,不少人相信皇帝在中枢殿里建立了一个很强的秘密情报机构。因为有如此强大的情报网,所以皇帝可以不临朝听政也运筹帷幄。
总之,能让皇帝亲自出面料理的事非常少,而太子的事还能让皇帝亲自过问到细枝末节,可见太子在皇帝心里地位之高。
皇帝给太傅准了半个月病假,这说是给太傅休养,其实还是为了太子。这半个月,是让太子养养心里的伤,整理整理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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