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打算反击了?”岑英国公轻声问,“昨日,只是个障眼法吗?”
宋祁越点头,笑意不达眼底:“他在用障眼法吸引外人视线,那我也同时利用他这个障眼法,吸引住他的视线为我争取时间。我自认并无不妥。”
“说来不悦,我本想安稳度日,奈何却被人算计,便只得先出一手,将其扳倒以保平安了。”
听他这般说着,岑英国公愣了一瞬。
片刻后他才敛回思绪,震惊出声:“难不成你已经把所有证据都送……”
宋祁越含笑,却不置可否。
岑英国公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这、这简直,恐怖如斯!
距离上次谈话,不过几日之间……
他心中震惊无比,再一次认真打量着,身旁这个沉稳的男人。
从容不迫,手掌翻转之间,便能搅弄风云。
这于大靖王朝而言,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夕阳渐起,金光铺路。
岑英国公眸中微暗,但又很快的敛回了神思,继续同宋祁越前行。
而今日的早朝,也果真热闹至极。
太中大夫联合六名官员,共同上奏弹劾御史大夫,言他枉为社稷朝臣,罪状种种不堪入目!
大殿之上氛围沉重,官员们各怀心思,似乎都没能意料到这般状况。
文宣帝扫了安仲林一眼,而后让陆勤细细说来。
这之后半个时辰里,陆勤便将近段时间掌握的消息,统统吐露了出来。
其中包含了:指使安如惊打压寒门子弟、与太子同流合污贪吞赈灾粮、于泯洲烧杀抢掠残害百姓、暗中勾结朝臣意欲谋反……
且陆勤每说一条,便能提供一样确凿的证据出来。
这样的状况,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连安仲林的神色都变的铁青,显然也是完全搞不懂,这个老东西到底是怎么拿到这么多东西的。
难不成是有人在背后助力……
想到这里,安仲林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心中渐渐明朗。
昨夜的那份密函,不止是给他一人的!
他本以为是有朝臣想要弃暗投明,故意拿出这样的筹码加入太子阵营,以此来稳固地位。
毕竟上头罗列的,有关于陆勤等人的一应罪证,经昨夜查探也确为属实。
却没想到,这竟也是一盘棋!
背后之人是谁?他想要做什么?是想要看他们两派于朝堂开战吗?
安仲林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觉着自己栽了跟头。
最可恨的是,他都不知道,栽到了谁手里!
安如惊此刻有些惶恐,目光转了一圈后落在太子身上,却见太子也是垂着头瑟瑟发抖的模样,完全没有反驳的意思。
真是扶不起的阿斗!
身居太子之位竟如此不堪重用……
见状,文宣帝眉眼如炬,看向安仲林:“安卿,可有什么想说的吗?”
朝堂之上人人噤声,等着安如惊的回答。
昔日最为忠诚的臣子颤抖跪地,心下虽忐忑不已,但面上却仍旧在强壮镇定,冤枉二字先喊出来再说。
目前其实并非毫无退路……
然正当他苦想对策时,效忠的太子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父皇!虽说安御史罪无可恕,但念在其已年迈,也确实效忠过朝廷的份上,且饶他一命吧!”
太子的语气极其诚恳,神情也悲悯至极,仿佛这般仁爱均是发自肺腑。
安仲林:“……”
好吧,这次他才算是真的,无路可退了。
朝臣都没能预料到这样的变故,连宋祁越听见太子的话落下时,都忍不住挑起了眉头,眸中戏谑之息更重。
倒是文宣帝,并没什么情绪。
他只是将卷宗再次细看了一遍,旋即扶额揉着眉心,重重叹了口气。
“安御史罪状昭昭,即日起暂时革职压入天牢有待审查……”
他微顿,继续道:“太子亦有嫌疑,暂时幽居东宫无诏不得外出。与卷宗上相关的一应人员,尽数压入皇城司,等待案件查探完毕听从发落。”
寥寥数语,数十人的毕生。
太子不敢多说什么,只得任由御林军入殿,将他带回东宫。
然当皇城司及近安仲林,正要为其褪下官服时,却猛然被他打开了手。
“官家!臣、臣有罪,但那陆勤与三皇子也并非好人!”
此刻的安仲林宛若垂死挣扎的鱼,用尽全身力气都想同拽旁人赴死。
“那陆瑾聪奸杀女娘、祸害良民、施压百姓,而陆勤作为太中大夫,竟然是买通府衙暗中包庇,还将那女娘的孩子抛尸荒野!”他将自己整理的卷宗也递上去,“而且、而且,陆勤还与三皇子等人,贪污受贿余十万两黄金!”
他言之凿凿不似欺瞒,连交上去的证据,也都如陆勤一样完整无疑。
平地惊雷,众人惊煞。
朝臣们面面相觑,一时间连议论都忘了。
今日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两个都来弹劾了啊!
还都证据那么全……
这刺激的画面,让所有人都心有余悸。
毕竟谁都不知道,会不会等会再冒出一位大臣,将有关自己的弹劾证据也摆到官家眼前。
而安仲林的神色倒是坦然了,眉眼间都带了些愉悦之意。
他望向正跪在地上大汗淋漓的陆勤,竟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仿佛已经不在乎生或是死。
朝堂上陷入一阵寂静。
没人敢多说一句话,均面面相觑尴尬不已。
文宣帝则看着又多了一份的卷宗,感觉自己脑瓜子都嗡嗡直响。
半晌后,他揉着眉眼,嗓音都有些沙哑,疲惫的发号施令。
皇城司大小狱所尽数开放,与各项卷宗有关的人员,五品以上押至皇城司,五品以下押至京兆府尹,由轻车都尉率禁军看管。
而陆勤、太中大夫,还有几位牵扯其中的二品以上官员,则押至天牢。
至于三皇子……
由于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文宣帝并未施压,只是派人开始细查而已。
一个早朝的功夫,便有约三分之一的臣子,均锒铛入狱。
而安仲林直至被摘去官帽时,其实还是有些懵的。
毕竟他昨日还信誓旦旦的同暗卫说,不会有人知晓流民的问题,不会有人查到泯洲之案……
流民……问题?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眸看向站在众朝臣中间,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宛若被人忽视了的宋祁越。
原来、原来竟然是他!
安仲林此刻才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便被宋祁越摆了一道!
无论是混淆视听的开府施粮,还是装作愤怒的暴打惊哥儿,亦或是昨日晚间去而不返的杀手……
他本以为,是自己占据了最主导的地位。
却没想到,一切竟然都被这个与朝政毫不相关,甚至说置身事外的人,尽数玩弄鼓掌之间!
安仲林恨啊。
怨毒的眼光落在宋祁越身上,但后者见状只是回以一笑,连眸光都未曾对他波动半分。
真是狂妄至极!自大至极!
但即便安仲林愤怒不已,可一切,却都已然成定局了。
一夕之间,朝中几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太子和三皇子分庭抗礼的局面被打破,众多在朝堂之上活跃的大臣也销声匿迹,不敢再发声。
而皇城司和轻车都尉,则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每天都有各路人马出动,奔波于数地重新依法查案。
除了国子学月试当天消停了片刻,其余时间里,长街和郊外几乎都被马蹄声和兵甲声包围了。
倒是岑英国公仍旧巍然不动。
除了日常督促官家好好调养身子外,唯一的不同,便是对国子祭酒的态度变得温和不少。
文宣帝在这次早朝之后,也逐渐开始扭转性子。
以往的心慈面软变成了雷厉风行,遇事当机立断绝不拖泥带水。
牢狱中曾经因他心软,而被减刑的犯人们,也开始重新进行提审,并且坚决不再融入过多情感。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改变。
而大靖王朝,也似乎隐隐开始了,全面整顿的风潮。
若说宋祁越呢?
自然是安安心心的过舒坦日子,偶尔还领着监生们出去玩玩了。
毕竟他自始至终,都是处于党争之外的人。
加之他又颇受官家赞誉,还有整顿国子学风气、开府施粮等等文人之举。
因此自然而然的,便在其他朝臣眼中镀上了一层「忠臣」光晕。
就连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谈,也从谁家女娘将要成婚,转变成了会有哪位好官重新上任。
而尤其像祭酒大人这般的,那自然是越多越好了!
不仅一心为民、只做实事,从不失信于人。
还将国子学的那些监生们,也教养的非常之好。
平常便领着监生们走进街坊,支个板子给百姓们讲四书五经嘞!
简直是温柔本体、谪仙下凡!
对于这些夸赞,宋祁越自然是照单全收的,毕竟他们说的也是事实。
只不过还有一些,意欲为他介绍女娘的媒婆们,便需要统统拒之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