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在意的是什么?
看来这世界上能让他语塞的人全都出自他们家。苏韶韵见他答不上来,有些好笑地说:“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本来嘛,爱这种事就很难讲出理由,你要是真能立刻说出个一二三才奇怪。”
赵相言心放了一半,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相言去世后,我很担心赵焺会出问题。”
赵相言听到这话抬头的时候敛去笑容。
“我那时候想,相言没了,老赵没了,赵焺他……”苏韶韵没说下去,赵相言心里酸疼酸疼的,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被苏韶韵顺势拿着手腕牵起来。
“告诉你个秘密。”苏韶韵忽然像个调皮的少女般莞尔一笑,让赵相言想起从前的她,性格直爽,爱玩又热闹,从不以长辈自居,还常常跟赵相言吐槽赵焺比她这个当妈的还老成。
赵相言像是回到了曾经被宠爱的那些时光,跟苏韶韵卖萌撒娇,苏韶韵就什么都依他。一双眼满是好奇,怎么看自己的母亲都觉得不够似的,“什么秘密啊?”
“其实我的腿早就好了。”苏韶韵得意地笑了笑,露出胜利的表情。
“您?!”赵相言扣住她的膝盖,又往下去捏她的小腿,苏韶韵果然随着他的力道动了动,赵相言又惊又喜,开心地不知如何是好,可接着又疑惑道:“那为什么……?”
刚才的喜悦一点点散去,苏韶韵移开目光,看着不远处的路灯说:“以前我怕腿好了就留不住赵焺了。”
这个“留不住”是什么意思赵相言心知肚明。庄雨说赵焺无数次动了想死的念头,是他亲眼所见,而苏韶韵母子连心,出事后所有的悲痛都不及保住赵焺来得更要紧。她对赵焺冷漠抗拒,假装腿部瘫痪,都是要成为赵焺心里的放不下。
赵相言深深低下头,眼泪砸在地板上,可嘴角确实翘起的,他以为自己不够了解赵焺也一定是最了解的那个人,可笑,谁能比亲妈更了解自己儿子的脾性,跟赵焺拉锯战似的强留他在身边,看着他,保护他。如果没有苏韶韵,赵相言重生回来也不过是陷入另一场悲剧。
“你该不会是哭了吧?”
赵相言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没有遮遮掩掩,除了堵在喉咙里的那声“妈”,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这有什么好哭的,我现在告诉你,当然是因为我不用继续坐轮椅啦。”
苏韶韵笑盈盈的,赵相言心下了然却还是不敢相信,“您真的觉得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人活一次不容易,有些事就算老天爷替我做了选择和决定,结果依然改变不了。”赵相言试图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被后话打断:“而且你不是都叫我‘妈’了,我说不可以有用吗?”苏韶韵仿佛洞穿了他的心思,“还想叫我阿姨啊?”
和上次他张口就来的不同,这次对赵相言意味着什么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他咬紧嘴唇,忍了又忍,没有肝肠寸断,也没有欣喜若狂,沉默半晌后,像无数个平常的夏夜傍晚,就着耳边聒噪的蝉鸣,弯起眼角,轻轻叫了一声:“妈。”
苏韶韵笑笑:“我们回去吧。”
心里饱胀的感觉急需释放,赵相言摸出手机给赵焺发短信:我管咱妈叫妈了!
之后他收起手机,说话的语气都变得轻快,一边往回走一边问:“妈,那您什么时候站起来啊,我哥知道了肯定很高兴,要不我去跟他说?”
苏韶韵埋怨:“这就不想伺候了?懒死你算了。”
赵相言高兴得忘乎所以,没注意到自己脱口而出的称呼,也没注意到苏韶韵视而不见的态度,有什么消失得太快来不及回想,有什么应运而生让人觉得无比自然,本就是母子,真的是母子。
尽管在未来的日子里,赵相言把自己偶然的疏忽归结为苏韶韵的不在意,可经年累月,再愚钝的人也能明白,那不是不在意,是摸到真相的轮廓后,选择收回手的默许。
*
高考前几天,秦沛容学着别的备考家长,给赵相言每天熬鱼汤,又备了家长们传遍微信群的必吃榜榜首——粽子,那段时间可以称之为赵相言饮食生涯的“至暗时刻”,每天一个粽子,全家只有他,不吃还不行,一旦被秦沛容发现赵焺替他解决,就会立刻补一个,美其名曰:自己吃了才高“粽”。
赵相言对此哭笑不得,无论怎么保证自己绝对不会落榜都没用,最后想想反正秦沛容挺开心,长短也就这几天,坚持一下就过去了。
高考前一晚,别人的紧张和激动是留给明天的“战场”,而赵相言是终于看到了没有粽子的“曙光”,几乎是从苏韶韵那“逃”走的,临出门忘了单独打招呼,一声妈两声应,苏韶韵和秦沛容彼此一愣,同时笑出了声。
晚上他闹着赵焺黏黏糊糊要做,赵焺真是服了他:“你好歹尊重一下明天的考试吧。”哄了半天才把人安抚好,真跟闹着玩一样。
第二天一早,赵相言吃饱喝足打开门,发现地上躺着个信封大小的纸袋。
他好奇捡起来,看到收件人是赵焺,随手搁在旁边的柜子上,冲屋里喊:“哥,有一封你的信我放门口桌上了,你记得看啊。”
没等赵焺回答,他就出门考试去了。
赵焺听见门响从书房出来,拿起薄薄的信封打开,那张来自深海邮筒,说好一个月却飘了小半年的明信片终于寄到了他的手上,上面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
哥,谢谢你接受现在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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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有彩蛋~
第75章 彩蛋
昏暗的酒吧内,有一处是静的。
章鹤握着酒瓶,杯子空了就倒满,一杯接一杯的往喉咙里灌,喝得背都挺不直。
他倒是希望今天那一下是砸在自己头上,至少柯衍会对他有所亏欠,不至于原本没错的他现在好像变成最混账的那一个。
柯衍为了赵焺跟他撕破脸到这种地步,冲动之下扬起的烟灰缸绝对不仅仅是冲动,还有柯衍对他的厌恶和憎恨,至少那一刻是的。
“先生,您不能再喝了……”
章鹤喝得头发晕眼发花,勉强转过脸,只看到个轮廓还是重影,听语气似乎很担心他,像是一个酒吧打工仔真的会操心他喝多了睡马路似的。
“滚开。”
他晃了晃酒瓶,里面已经空了,想再要酒却发现吧台后没人。“操!”他低声咒骂一句,起身要走。打工仔果然没跟上来,当然了,出了这店门,谁关心他死活。
都他妈混蛋!
章鹤出了门转进巷子扶着墙就吐了。吐到最后胃已经空了,只剩下干呕,接着是压抑的哭声,在脏乱逼仄的角落里显得无助又可怜。
*
时至今日。
高考完的暑假,赵焺无论如何都不放赵相言一个人出国,其实他哥多余担心,他连个伴儿都没,有什么好出去的。闲来无事,他找了个工作日,溜达到章鹤公司去了。
赵相言决定还是该找章鹤聊聊。
校门口那次他看得出章鹤那种走投无路的无力感,毕竟这种事在正常人那都跟发疯似的,章鹤就算不找他做什么,也没法这么快把他和柯衍完全剥离。感情上赵相言觉得自己有必要帮助章鹤度过这个“戒断”期。
见是他来,章鹤的笑容几乎是下意识的,因为第一触点是视觉,也就是他这张脸。不过很快章鹤就恢复如常,问他怎么忽然过来。
“上次不是没聊成嘛,反正我暑假没事干,我哥又不在,就想到你了。”
章鹤接过秘书递来的文件快速签了个名,揶揄道:“哟,我还能排第三,真不容易。”
“我看你这也不是很忙,晚上一起吃个饭?”
“行,你等我一会,我去交待点事咱们就走。”
晚饭后章鹤提出要不要去喝一杯,赵相言想了想答应了。
去之前他先跟章鹤回了趟家,进到联排别墅的门前小院时,赵相言忽然瞥见角落里缩着的一只黑猫,琥珀色的眼睛看见章鹤后,惦着脚缓缓靠近。
“上回来没见你养猫啊?”赵相言伸出脚想蹭蹭它,猫跳到一边躲开,冲着他喵了一声。
“我哪有这闲工夫,不知道哪跑来的,给了两口吃的就不走了,隔三差五来蹭饭。”
猫像是听得懂似的,抬起一只前爪在章鹤小腿裤管上轻轻挠了挠。
“今天要出门,没东西给你吃。”章鹤快速回屋里放下东西,带着赵相言离开。
章鹤选的不是半杯那种有“属性”的酒吧,而是经常光顾的家附近的店,不是多高级,但还算有格调。
两人找了个安静角落坐下后,服务员递上酒单,赵相言不喜欢鸡尾酒,看名字随便选了一个。
刚好章鹤没喝过,于是懒得再选,点了跟他一样的。
不一会服务员端着托盘送来两杯花里胡哨的液体,一杯放在章鹤面前,另一杯放在赵相言面前。
“二位请慢用。”
“哎等会。”赵相言叫住他,“为什么他的上面有菠萝,我的上面没有?你们菠萝用完啦?”
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那人十分笃定地说:“你对菠萝过敏。”说完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