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则伊起初直挺着身子不好意思贴太紧,走了一段路后,这种姿势实在是不舒服,于是缓缓地、一点一点,不动声色地越趴越紧,最后索性整个人都贴在了邵闻濯身上,下巴抵在了他肩膀。
胸脯贴着肩背,感受着对方的体温,暴雨中的寒风仿佛也不那么冷了。
半晌,邵闻濯开口说:“阿则,你好轻。”
叶则伊有些茫然:“啊?”
“太瘦了,跟十几岁时一样。”
十几岁时……
叶则伊恍惚地回忆起来,邵闻濯曾经也这样背过他。
那是个很特殊的日子。
全城警备,所有高中校门口都拉着警戒线,校门口人潮涌动,都是来送考的家长老师。
那是叶则伊高考的日子。
不记得是什么原因,那天他赶到学校时有些迟了,他急匆匆往校门口跑,忽然一不下心碰倒了一个大叔停放在路边的自行车,自行车上放了一筐青苹果,全部洒落在地。
叶则伊急忙道歉:“对不起,我不小心——”
“啊哟!你干什么啊你这孩子!”大叔急躁地跳起来打断他的道歉,“这是我给我儿子考完试出来准备的苹果,你现在全给我洒了,哎哟你这不是坏了我儿子平步青云的好兆头吗!”
叶则伊看了眼手表,紧紧抿着唇:“对不起,我赔您钱。”
“赔钱?赔什么钱啊?!这是钱不钱的问题吗?!”大叔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别走,这事儿没完!”
周围的家长都看了过来,议论声此起彼伏。
“哎这孩子也真是,着什么急啊,坏了人家的好兆头,这事儿可难办了。”
“这要是赔钱,得赔多少啊……”
叶则伊皱着眉:“我给您捡起来。”
“捡起来管个屁用啊!走,跟我去魁星庙磕头道歉!”
魁星是掌管文运的星宿,魁星庙是H市很多考生家长常去参拜的庙宇。
叶则伊又看了眼手表,马上要迟到了,他解释说:“我是高考考生,我现在着急考试。”
“考生?你现在知道自己是考生了!”
校门口的警卫朝这边走来,加入了劝说:“大哥,高考的日子,考生为大,您阻碍考生参加考试是违法的。”
“违法?老子不懂法!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叶则伊手臂被他紧紧握在手里,不讲理的人最难缠,周围人这会儿也都加入了劝说,大叔依旧无动于衷,嘴里嚷嚷着:“赔钱?赔多少钱?你一个学生身上能有多少钱?想几块钱就把我打发了?想都别想!”
警卫提示校门马上就要关了。
叶则伊使劲想挣脱束缚,反而被拉得死死的,叶则伊冷声问:“你要多少钱?”
大叔冷笑一声:“我不是图你的钱,但你坏了我儿子的气运,他的学费你得负责吧?四年的学费,也不多,五万吧!”
周围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叶则伊皱眉:“我现在身上没这么多钱。”
“没钱?没钱就别走!”大叔抓着他,面露凶横,“你们嚷嚷什么?同情他?有种你们替他赔钱啊!你们谁替他赔钱!”
叶则伊神情越发冷戾,正打算跟这胡搅蛮缠的人鱼死网破,他后背忽然被一个熟悉的味道包裹住了,紧接着一只修长的手伸出来,紧紧抓住了那大叔的手腕,邵闻濯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我替他赔,松手。”
叶则伊愣了下回头,视线对上了邵闻濯近在咫尺的下颌线。
邵闻濯站在他身后,一只手护住他肩膀,另一只手用力拧住那人的手腕,疼得对方瞬间松开了掌心,吱哇乱叫地往后退。
邵闻濯把叶则伊转过来,面对面,半晌,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他:“满头大汗,快擦擦进去吧。”
叶则伊愣愣地看了他几秒,接过纸巾,只说了句「等我」,然而转身飞快地冲进了校门。
叶则伊考完试出来,第一时间就是在校门口寻找邵闻濯的车。
没找到。
这人没等他。
叶则伊重重喘着气,最后泄了气般瘫坐在大树下的石椅上。
也对,两个多小时,邵闻濯怎么会等他。
盛夏的天气仿佛能将人烤焦。
叶则伊垂着脑袋,头越来越晕,身上开始冒虚汗,他手掌撑着石椅,身子摇摇欲坠地开始晃动。
“怎么坐在这儿?”有人搀扶住了他的肩膀,“树荫都跑旁边去了,不知道挪个位置?”
叶则伊恍惚抬头,是邵闻濯背对着光的高大身影,这人微微俯下身来,近距离地看他:“中暑了?”
叶则伊不说话,微微蹙起眉。
邵闻濯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蹲下来:“上来。”
叶则伊愣了下,邵闻濯回头啧了他一声。
天气太热,叶则伊趴在邵闻濯的背上,感觉连衣服都是烫的,他垂着脑袋,闷声问:“你来这儿干嘛?”
“等你。”
“……”
邵闻濯笑了下:“别的孩子高考都有人送,我在想可怜的阿则怎么办。”
叶则伊不知道邵闻濯这话是真是假,他脑袋紧紧埋在邵闻濯肩膀上,中暑导致头脑晕乎,没精力跟他扯皮。
他迷糊间听到邵闻濯的声音,他说:“阿则,你好瘦。”
……
邵闻濯背他回到公寓,下楼买了解暑药上来,盯着他喝下。
叶则伊看着邵闻濯进洗漱间:“那个大叔呢?你真赔了他五万?”
邵闻濯拿着湿毛巾出来,递给他擦脸:“他没儿子,是个讹钱的惯犯,专门找你这样长得白白净净,又乖又好看的小少爷。”
叶则伊被他说得脸色泛红,一把扯过毛巾擦脸。
邵闻濯挨着他坐下,给他倒了杯水:“想好报考哪里了吗?”
“没有。”
“你成绩好,要是想留在这儿,H大是最好的选择。”邵闻濯认真地说:“你要是想离开这儿,我可以帮你。阿则成年了,无论去哪里,将来都不能让人欺负了,知道了么?”
叶则伊拿毛巾捂着脸,好一会儿,从布料后面露出一双眼睛,正好撞上邵闻濯沉沉的目光,他心口一跳,又赶忙把脸藏进了毛巾里,闷闷地憋出一句:“知道了。”
……
那是邵闻濯第一次背他。
即便记忆已经褪色,现在回想起来很多细节都忘了,可邵闻濯对他,似乎一直都很好……
“邵闻濯。”叶则伊喊了一声。
“嗯。”
“我高考那年,你说你是专门来等我的,真的假的?”
“真的。”
叶则伊沉默了,心里跟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流逝的岁月时光,现在再去探讨当时的事情,已经找不到那个情绪的切入点,好像没有了意义。
过去的没办法找回了。
但是将来的,他不会再错过了。
天色越来越暗,暴雨也渐渐有了转小的趋势。
叶则伊搂紧邵闻濯的脖子,半晌,他低下头,嘴唇轻轻碰了下邵闻濯的头发。
现在这人就在他身边。
真好。
——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在大雨中看到了小镇上的灯光。
巴鲁让两人先在路边的亭子里等,他跑在最前面询问情况,这个小镇不大,看起来也就几十户人家,旅馆酒店非常的少,巴鲁找了一圈,才终于问到一家有房的宾馆。
两人到宾馆时,巴鲁正在跟方言口音浓重的老板娘解释:“我们三个人,一间房肯定不够啊,好歹给我们弄个两间啊。”
看着面前这位人高马大的外地人,老板娘觉得他这凶神恶煞的模样难缠得很,摆手说:“哎哟,窝们自里就只能给你一间房哩,后面还有别的人,你要是不要,就都让给别人哩。”
门口还有另外几位顾客在催促。
巴鲁挺着健壮的胸脯:“我比你们先来了两分钟啊,不可能让给你们,这房子我肯定是要的,你们到别处去看吧!”
等在后面的人不耐烦了:“下这么大的雨,天都黑了,路过的车都在镇子上歇脚,哪还有多的房间,你不要别耽误我们时间。”
“我们要。”
大家都纷纷往后看。
老板娘伸着脖子,见后边进来的两位年轻男人长相俊朗,气质出众,比眼前这位凶神恶煞的可好多了,笑起来:“你们一起的哎?”
巴鲁昂了声:“一起的,那是我老板,我们三个人,你咋能只给我们一间房哩?我们可以加钱。”
邵闻濯上前跟老板娘说话:“老板,没有别的房了吗?”
“有四有,但四今天下暴雨,人太多哩,不是加不加钱的问题。你们一起的同伴就挤一挤嘛,给别的赶路人留点落脚地噻。”
巴鲁还要说话,邵闻濯却说:“那就一间吧。”
巴鲁瞪大眼睛:“那我睡哪儿?”
他内心狂嚎:你俩是一对啊!那我多尴尬!
邵闻濯一方面是觉得,这老板娘做生意义大于利,为人淳朴,没必要为难她。
另一方面……他和阿则睡一张床,也不是不行。
然而打开宾馆房间门的那一瞬间,邵老板立马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