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不断抓扯自己的喉咙,很快皮就破了,露出触目惊心的白骨。
有好几次,他翻滚到了妈妈脚边,睁着血红的眼睛,死死看着她。
妈妈也吓坏了,话都说不出来,又生怕被这样的儿子缠上,跳着脚地躲开。
不到两分钟,韩胜的手臂垂了下来。
他大张着赤红的眼,死死地瞪向天空。
他死透了。
液体这才放过他,像有意识的虫子一般,蠕动着爬向石堆,然后跐溜一声,钻进圆心消失了。
所有人怔怔看着这幕,大气不敢出。
好半晌,韩胜妈才像如梦方醒,哆嗦地道:“他、他他自己说愿意去死的。”
她没想到这才第一题,神女就做出了决择,缓过最初的震撼后,她又有些恼,大着胆子质问道:“不是有三道题吗,神女怎么能说话不算话,我儿子就这么白白死了吗!不行啊!你还我儿子!”
她混沌的大脑终于感到了悲伤,一屁-股坐到地上,不顾形象地大哭起来。
现场众人皆是沉默,没人同情她,更没人安慰她。
她自己把儿子推向深渊,儿子真的死了,她才开始后悔,有用吗?
韩胜妈可能自己都不知道,那些话不过脱口而出,只是她日常对儿子用惯了的语气,她不过想要看到儿子妥协,而神女却当了真。
老头揣着手冷冷地注视她,在蝴蝶落地后再次读出神喻:“神女何其伟大,任何人不要挑战她的神威,别以为户口本上写着‘母子’关系就可以瞒过全世界,你们一开始就在欺骗她。”
“什么?”韩胜妈从悲伤中抬起头来。
老头:“你难产时保大,你儿子自然就死了。这个孩子只不过是你无法向丈夫解释,从一个未婚妈妈手里买来的罢了。居然还好意思骗神女是母子!”
“可、可我确实把他当成我儿子啊!”韩胜妈急了,流着泪爬起来,“我供他吃、供他穿,辛辛苦苦把他养到这么大,我们就是母子啊!……”
缓过最初的悲伤后,她恼了。神女既然是泽披一方的神明,怎能这样不讲道理,这不是摆明了要她母子去死吗!
她脑袋嗡一声,惊觉自己发现了真相。
于是张大嘴巴,要让大家知道此事,可陡然间,她发不出声音了!
最先腐烂的是她的舌头,然后是牙齿、嘴唇、脸上的皮肤……
在她看不见的身体内部,器官也以惊人的速度败坏,不消片刻,她就从里到外地烂透了,如同菜市场被剃掉的碎肉,发出恶臭的味道。
人群捂着鼻子后退。
老头依然是那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神女晓喻大家,人在做,天在看,若你的心烂了,那么你的肉-体也将一同腐烂下去。同时神女希望大家不要害怕,神女惩治恶人,保护好人,只要诸位问心无愧,神女必当庇佑!”
“…………”好半天没人敢吭声。
如果不是神女非要考验韩胜母子,他们怎么会死呢?
钓鱼执法有没有?大家对此都心知肚明,却不敢宣之于口。
好半晌,有个胆小的男人一头拜倒下去,狗腿子似地高喊:“神女福同海阔,泽披天下——!!”
这嗓音尖锐,跟古时的太监似的,顿时把其他人惊醒,跟着他拜倒下去,希望良好的态度能让神女网开一面,放过他们。
其他人都跪了,秦晷他们不想太突兀,也只能缓缓地蹲下去,做出五体投地的样子。
然而神女心如磐石,无可更改。蝴蝶继续飞舞,老头继续挑选情侣接受考验。
网红主播考验失败,当场被炸成爆米花。
美食博主考验失败,被木桩贯穿了身体。
播音主持考验失败,被石像扔出博物馆。
……
现场碎肉铺地,恶臭扑鼻。不少人连吸呼都不敢了,脸色发白。
薛小梅轻轻“咦”了一声,就听老头朗声说道:“接下来这一对,有请——”
他的目光在乌泱泱的人头里乱蹿,最终越过众人头顶,向夏箕奇射来。
夏箕奇:“?”
怀里的夏叽叽比他反应快,“咕”一声昏死过去。
老头说:“这位抱……”
“鸡”字还没出口,秦晷一把将小表弟甩向身后,挺身挡住了老头的视线。
老头:“……”
秦晷另一只手牵着荀觉,老头默两秒,只好道:“这位抱人的先生。”
已经没有人觉得这句话很幽默了,无数空洞又复杂的目光向秦晷射来。
夏箕奇惶恐地喊:“哥!”
秦晷不理他,踢了荀觉一脚:“叫你。”
荀觉摸摸下巴,啧了一声:“他说抱人的先生。”
仿佛为了给老头面子,他一把打横抱起秦晷,向祭坛走去。
曲逢村不动声色拦了荀觉一下:“我和我姐去,你们留下。”
话音没落,就接收到老头严厉的目光。神喻不容置疑,曲逢村只好作罢。
夏箕奇已经急得哭出来。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秦晷和荀觉之间的事了,他开玩笑归开玩笑,心底却无比清楚,如果给他哥一个完全没有负担的环境,秦晷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荀觉。
他俩现在的默契都是为着任务着想,出了任务就是路人,能相安无事互不搭理就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神女的能力如此怪异,会不会已经察觉了什么,然后利用秦晷杀了荀觉?
夏箕奇越想越害怕,昏死的夏叽叽都给他勒得惊醒过来。
这时秦晷和荀觉已经走到了祭坛前。
老头注视着蝴蝶读取神喻:“姓名?关系?”
“你不知道?”荀觉悄悄和秦晷交换一个眼神,故作惊讶地问道。
老头嗑巴了下,他只是照实读出神喻的内容,没想到却遭受了置疑。前面几对情侣没有做过自我介绍,神女似乎早已知晓他们的身份。但现在……
老头脑子转了几转,明白过来:“神女当然知道你们的身份,可是其他人不知道,你们要向其他人说明!”
“有什么关系,反正以前不识,以后也不必认识。”荀觉满不在乎。
老头脸拉下来,正要训斥,那些蝴蝶再次飞舞。
老头只好放过了他:“神女神通广大,没有什么能逃过她的法眼。听好了,你们的题目是:闭上眼睛,回忆彼此间印象最深刻的往事,并大声地说出来。”
对于拥有共同回忆的情侣而言,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就算两人假扮情侣,在日常相处中,也应该有一两件印象深刻的事,可秦晷和荀觉的脸色却都变得难看起来。
夏箕奇低呼:“不好!”
很显然,两人想到了同一件事。
那一天,整个小区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当时荀觉的父母过世两周年,远在国外的姐姐要回来祭祀。老宅的房子根据遗嘱挂在荀觉名下,荀觉理应回去操办。
但他那时在外地出任务,只能把事情交给秦晷。
秦晷先行一步回到老宅,接待姐姐。
此前秦晷和姐姐没见过,荀觉生怕姐姐乱说话,惹媳妇不高兴,还特意从任务现场打电话过去,再三嘱咐姐姐对秦晷好点。
谁知等他完成工作,赶往老宅时,还没进入小区,就闻到刺鼻的血腥味。
老宅位于临海的半山腰,血水染红泥土,一路淌进泛着泡沫的深海里去。
整个小区四十七户,连门卫的狗都死得透透的。
荀觉每走一步,都像穿行在尸山血海里,脚底是被鲜血浸染得冒泡的泥土,每动一下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放眼望去,入目尽是尸体。
在树下、在假山上,在邻居的宅院里。
一个小孩趴在自家的窗边,半个身子耷拉在窗外。她还没有死透,眨着流血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荀觉。
荀觉刚把她抱出来,她就死了。
她身上一共二十八处刀伤,腹部几乎被捅烂了。
是什么样的凶徒,连一个七八岁的小孩都不放过?
担心秦晷和姐姐的安危,荀觉拔出了配枪。
每向老宅前进一步,心就更紧一分。
沿途的尸体更密集了,他一个个地察看过去。男尸里没有秦晷,女尸里没有姐姐,他不知道该放心还是更担心,手心渗出冷汗来。
荀觉此生,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当老宅的屋檐穿过密密匝匝如火烧云般的凤凰花树,以一种悲怆的姿态映入眼帘时,荀觉感觉自己的心跳停止了。
接下来的一幕令他终身难忘。
老宅大门轰然开启,一身白衣的姐姐披散着头发狂奔出来,她没有穿鞋,双脚浸在血潭里,长裙下摆红得就像那枝头的凤凰花,耀眼夺目。
姐姐大叫着向自己跑来。
荀觉慌忙持枪迎上,可还没走到近前,一道黑影迅速而矫健地扑将上前,拽住姐姐的头发,骤然将尖刀捅进姐姐腹部!
“住手——!!”荀觉持枪摆出射击的姿势。
警告无效。
黑影猛地将尖刀拔出,不容分说,再次狠狠捅下。
两次。
三次。
无数次。
滔天的怒火撞击着荀觉的胸膛,上膛的子弹破风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