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玉禄嘿嘿笑了两声:“你还真是职业病,度假不忘关心国计民生呢。这你算是问对了,没有我不知道的!我们岛一共三百五十二口人,旺季的时候每天接待上万名游客,不过明天要组织每十四个月一次的血月夜祭,人手不够,担心惹出事来,所以你们的船班是最后一班,之后就停运了。也就是说,现在神女岛是封闭状态,除了我们岛民自己,游客人数大约两千人。”
一听“封闭状态”,大家心里齐齐咯噔一下。
曲安宁不动声色地道:“也就是说之前滞留的游客也回不去咯,那更容易出事吧?”
“不会。”庞玉禄十分有信心,“我们有神女庇护,出不了事。”
“神女……”夏箕奇和薛小梅交换了个“醉了”表情包。
这些岛民似乎真的把神女当成信仰,竟然觉得神女庇佑比官方措施更有用。
这本来只是很随意的对话,不料庞玉禄从后视镜瞥见他俩表情,当场一个急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
“你们这些游客可能不知道神女对于我们岛的意义,她是我们的先祖,哺育了这片土地,她的神力无边无际,世代庇护着我们。没有神女就没有这块岛,更没有今天上岛的你们。你们不是来求神女祝福的吗,如果心中没有半分对神女的敬畏,我劝你们趁早回去,神女无所不能,甚至能窥探人心,凡是对她不敬的人都受到了天罚,希望你们不要成为下一个!”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本就黝黑的脸庞看起来线条凌厉,冰冷的目光一一从大家脸上划过,用肢体语言全面解释了什么叫对神女的敬畏。
刚才那下急刹车差点把大家甩出去,一时没人再吭声。谁也没想到,随便一句闲聊,竟能让庞玉禄骤然大变。
庞玉禄说完,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车前的神女画像拜了拜,祈求神女原谅。
拜了三次,才再次发动车子。
车厢里气氛变得沉闷起来,曲安宁也不敢再胡乱打听了。
走了十几分钟,庞玉禄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没事人一样笑眯眯地问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这样不好,神女喜欢热闹,你们这么闷是得不到神女青睐的。”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又提议:“来唱歌吧,唱神女喜欢的歌!”
“神、神女还有喜欢的歌?”夏箕奇心有余悸地问。
“那当然。”庞玉禄骄傲地昂了昂头,“神女喜欢与民同乐,喜欢听情歌,如果是年轻貌美的男子唱就更好了!”
他一面说,一面从后视镜里瞥着后座。
秦晷&荀觉:“……”
暗示意味这么明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他俩又不是卖唱的,荀觉清咳一声,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是吗,神女喜欢年轻貌美的小伙子?”
“那可不。”看他们开始热衷对神女的了解,庞玉禄越发高兴,“神女对年轻貌美的男人有近乎狂热的喜欢,每次夜祭,最终得到祝福的都是颜值最高的男青年。民间有种说法,越是貌美的男人越容易被困在岛上。呵呵,得到神女的眷顾,当然舍不得离开啦,这可是泽披子孙后代的鸿运呢。你们说是不是?”
“可你们岛不是只出售情侣套票吗?”
“是呀,那又怎么啦?”
“这男人上岛时应该也是带着另一半吧,困在岛上的话,另一半怎么办呢?”
“嗨,那谁知道!另一半再好,能好过神女么,你这话说得跟问天气一样无聊,每年那么多年轻男人上岛,越是帅哥越爱凑这热闹,不就为了一见神女的尊容么。”
“神女的尊容还能见?”荀觉诧异。
庞玉禄的脸再次沉下来,一个急刹车,又把车停在了路边。不过这次荀觉只是单纯提问,没有对神女不敬,庞玉禄的怒火没刚才那么强烈。
“我说你们这些国家机关员工是拿着纳税人的钱来挥霍了吧?上岛之前就不能提前做做攻略吗,惹恼了神女怎么办?我们的旅游宣传一早就说过了,根据神女指示,这次夜祭安排了一系列的活动,每完成一个活动,都将得到相应线索,集齐全部线索后,在夜祭结束就能根据指引前往神女住处,与神女相见。”
“神女住在岛上。”荀觉抓住关键词。
“那当然!”庞玉禄用力一拍喇叭,气道,“神女不住岛上难道住在你们晋城么?她与岛上万物同在,平时隐藏在这片天地之中,只有在每十四个月的夜祭结束后才会现身。”
“既然每年都会现身,那你们应该知道神女住处才对呀。”
“可不敢!”庞玉禄像受到惊吓,抻着脖子喊,“神女的住处哪是我等凡人能找到的,每年与青年见面的地点都不相同,有时在海里,有时在树林里。有一年,还有人看见他们在云层里欢好。若不是有人亲见,那些对神女的存在持怀疑态度的人也不会转变。哼,他们都是墙头草,要我说,神女就该对他们降下天罚!”
“…………”荀觉没有再问了,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这所谓的神女,也太不正经了。
但这话没敢说出来,只在座位里暗示性地捏了捏秦晷的手。
秦晷知道他要说什么,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秦晷坐在窗边,扭头看着窗外,骤然出声:“那是谁?”
庞玉禄顺着他目光一看,一个不修边幅的青年正在横穿马路。他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虔诚地拜向天地,然后全身趴到地上,重重磕下响头,口里不断高呼:“神女啊,求您原谅,收回神通吧!”
这里是十字路口,来来往往的车辆很多,但他动作一板一眼,并不着急离开马路中央,也不怕被车撞,这样五体投地地朝拜完一次,又爬起来,向前一进,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
来往车辆停在不远处,不少游客拍照。
本地人气势汹汹地挥着拳头大骂:“滚你的吧,神女不会庇佑你,等死吧崽种!”
然而青年不为所动,爬起来,再次虔诚地五体投地。
“你说他啊,”庞玉禄撇撇嘴,眼里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他叫计良才,不是我们岛上的。他是七年前我们岛首次对外举行血月夜祭时到来的游客,长得还行,被女朋友一通吹捧,就以为自己会成为那个幸运儿,被神女挑中。谁知神女没看上他,反而看中了另一个长相阴柔的少年。
“那时我们刚开始对外宣传神女的传说,别说他这样的外地游客了,就连本岛都有许多人怀疑神女的存在。他么,就是嘴碎,不甘心地到处跟人说神女眼瞎,又从各方面诋毁神女的神威,结果还没离开神女岛,就遭受了天罚。”
“什么天罚?”曲逢村突然问。
庞玉禄瞥他一眼,再次虔诚地朝神女画像拜了拜,这才开口:“你们这些游客,总是认为我们信奉神女是在搞封建迷信,可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们又怎会费那些口舌来劝说你们。
“计良才纯粹是活该。
“他根本不知道,我们之所以对外开放夜祭,是得到神女的旨意。
“那一天,宗族祠堂里的香火突然爆开,如蝴蝶般飞舞,灰烬落下,变成几行大字,不仅提示了血月到来的时间,还指示我们扩大夜祭规模,邀请外乡人共同参与。
“而在此之前,我们其实是一个相当封闭的岛屿,因为地处边境,又没什么物产,一直不受国家重视,经济开发比别的地方晚,跟晋城更加不能比。大家对神女的信仰其实已经开始弱化,这件事只有少数几名宗族长老知晓。经过一番商议,长老们最终决定开放夜祭。
“也就是这样,我们的旅游业发展了起来。现在生活越来越好,你们看我的MPV,还是进口的,不比你们大城市差。这一切都是神喻的指示,说明神女的神力又一次福泽这片大地。”
庞玉禄说着,眼里的光芒越发虔诚。
“再说回这个计良才,他诋毁神女的当晚就遭受了天罚,女朋友跟他爸跑了,还把他从家产继承人名单里剔除了。”
“这不是很正常么。”夏箕奇忍不住插嘴,这事在纸片人的世界里司空见惯,并不是什么大事。
庞玉禄瞥他一眼,“如果只是这一件,那也不值得说了。他父母早年离婚,父亲不要他,他就去投奔母亲,谁知母亲交了个年下小男朋友,表面对他很好,实际把他仅剩的资产悄悄挪走了。他身无分文,偏偏还染了怪病,每到血月夜,皮肤就会像着火一般燃起来,可又不致命,到下一个血月夜再度复发。
“据他本人所说,没有一天他的皮肤不疼,哪怕不是血月夜,他的皮肤也烫得厉害。”
说到这里,庞玉禄朝计良才呶了呶嘴,示意他们:“仔细看他的皮肤,都已经变成焦炭一样了。明天就是血月夜了,他的灼烧明显更剧烈,现在表面都起水泡了。”
大家这才定睛向计良才看去,他脸上的水泡大得隔老远也看得见,泛着黑红的光,隐约还能窥见蒸腾的水汽。
庞玉禄摇头:“从那以后,没人敢置疑神女的神力,计良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这些年无论他如何请求,神女都不为所动,他越是痛苦,人们对神女的敬畏之心就越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