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恙在远处一直看着,都看呆了,眼睛里全部映出他的影子。很快,燕凌云朝他疾行而来,将他拉起,半揽进怀,捏诀将所有人送出。
再次经历颠倒,西霄众人却沉稳而立,扫尽胸中郁气。
燕凌云传音说尽之后,嗓音微冷:
“大杀一场,不必手软。”
*
当最后一滴血滴入血槽,地精扎根的土地已然被彻底污染,冰崖肉眼可见出现了一丝裂缝。
即使它还能以漫长时间恢复清洁,妖族却不会给它这样的机会,此时就是毁掉地精的最好时机!
群妖欢欣鼓舞,东方衡也从容笑着。
恺西萨独自走上了冰崖,冷冷打量这块卡了妖族几十年的至尊宝物,妖瞳陡然炽烈,手中凝聚真火,就要将它烧毁。
旧周在时,妖族与人族无异,可与人族通婚、生子、修炼,和乐融融。然神朝一朝覆灭,他们便被世族驱离故土、血洗族裔,此等奇耻大辱,世代深仇,非你死我活不可消解。
祖地被他们所得,焉知不是天意。
血海尸山之上,恺西萨不再犹豫,朝地精放出了真火——
而就在此时,冰崖之上裂口凭空而开,一道剑意携万钧之力呼啸而来,一人凌风而至,随意倾洒酒液,瞬息便与恺西萨过了数招。
“燕北老鼠!”群妖认出了他们,愤恨不已,转眼便扣着暴击冲来,足有千人之数。它们都是身经百战、凶暴残狞的禽鸟,即便沦落到了筑基期,战力不可小觑。
外面还有万人正在赶来。
燕凌云单臂横剑,挡住了恺西萨的冲击,肉身强悍至极,剑意惊天,随手便串了几只近身偷袭的禽鸟。
“岂有此理,若非大阵桎梏,你们焉能有命!”妖族长老心痛之至的看着损失的亲卫,“人族无耻!”
哪想燕凌云却忽而答道:“那便如你们所愿。”
他后跃数丈,负手而退,让出言的妖族长老心中猛然一咯噔。
众目睽睽之下,燕凌云挥出白衣血书,以灵力激发,朝上抛去——
刹那间,冰窟内仙尊所布大阵被尽数消解,耀眼蓝光轰然扩开,仙元消逝再无桎梏,所有人体内真元急剧爆发!
然而众妖还没来得及高兴,燕凌云骤然取出储物戒中所藏“三阳录”。
徐家至宝,同为半仙器,可收录鬼王、鬼尊级魂魄,也可容老祖分身。在来荒北之前,五姓七百七十九位渡劫、大乘期老祖将分身尽数融入,可得主身六七成实力。
他们偷渡进来就为此刻,只需将此地妖王、长老、亲卫尽数诛灭,妖族千年内都不会有翻身的机会,地精和祖地内剩余仙器也会安然无恙。
三阳录爆发光芒,被燕凌云所驱动,潮水一般的流光倾泻冰窟,如极北幻光,缥缈而冰冷。
却有恐怖至极的威压从里缓缓泄出!
“不好!”
“这法宝有古怪!”
“杀了他!”
“大乘期人修!”
无数凶禽朝燕凌云扑去,妄图将其撕碎,妖族长老亦齐齐出手,要击碎三阳录。
时间仿佛停滞,三阳录中传来一声冷哼,一道指法从里探出:“小小牲畜,也敢伤我徐家子嗣。”
不过弹指一挥,冲在最前的妖禽尽数湮灭,冰窟轰鸣作响。
徐家老祖,大乘后期!
“来得正好!”妖族大乘长老同样迎上,怒意勃发,“今日就与你燕北算个总账!”
大乘交手,足以天崩地裂,然则冰窟不仅有天子印加持,还有地精镇守,所以尽管有雷鸣之声,却还是稳稳的没崩。
法光爆发,金鹏吐火,冰崖却始终被大乘期长老所护。
妖王亲卫、妖族长老一个个赶来,三阳录中虚魂也鱼贯而出,双方见面分外眼红,此处俨然成了战场,打得不可开交。
擎天巨掌欲压下冰窟,却被玄龟抵挡,两方相撞,将冰窟都拓宽几里。更有长老撕裂空间,一个个将对手拽入,全无秩序理智可言。
下方血骨累累,上方法光连天。
东方衡见被捷足先登,脸上终于失了笑容,随东方家老祖分身亲至,他也懒得伪装,引爆了早先布置在冰窟的阵法。
妖族后方被屠了一片,东方衡捏诀的手沾血,站于唯一安全之处,并未看刚才与他称兄道弟的妖修一眼。
“叛徒!”
金鹏俯冲而来,东方衡却不与他正面相击,修为差距悬殊,他挥出数枚乾坤棋,撕裂空间一跃,跃入了东方家阵营之中,立刻被家臣层层保住。
他吞下丹药,恢复了原貌。
一切便不需再解释,他从不是什么沈君予,而是东方衡。
最大的叛徒出现在身边,妖族杀红了眼,下手越发狠辣,即便高阶修士远没有燕北多,却有不死不休之势,论死也要从燕北修士身上咬下一块肉。
况且仍有源源不断的妖族援兵在赶来。
莫恙混在里面摸鱼,事情到现在,西霄已经完成了任务,下面也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了。
他顶多帮这个补补血,帮那个续个命,心中却有些寥寥。
但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底下的尸山之下,有一只眼睛,一直隔着茫茫的尸骸看着他。
他已经不能动、也没有呼吸了。
却缓缓的、慢慢的,流出了血泪。
第149章 虚渊
“阿苏默勒”在妖语中的意思是连绵的青草。
他的原型是狼, 却被冠以草的名字,生活在妖域边南最荒芜、最贫瘠的领域里。
他没有父母,只有族人, 兔族将他捡回去, 养在辛苦挖出的兔子窝里,一口一口喂他吃草长大, 教他躲藏刨洞, 躲避天敌。
它们觉得他也是兔子。
直到阿苏默勒渐渐长大,长到兔子窝再也装不下他。
在十岁学会捕猎前,阿苏默勒没有吃过一口肉;在学会捕猎以后,他渐渐可以带回珍贵的肉食,和兔族共同分享,又和游商交换食盐, 保存食物度过贫瘠恐怖的冬天, 有狼来犯, 也被他一一打退。
他甚至学会了种下草种,将这片贫瘠的土地渐渐改造。
阿苏默勒成了兔族的守护神。
兔族很少会说话, 只会依偎在他的身旁, 舔舐他的鼻尖。在春天的山坡上, 他们一起坐着吹笛,看着下方延绵路过的游商。
“燕北是怎么样呢。”彼时阿苏默勒喟叹,年轻的眼中尽是向往。
但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富有, 在老去之前,会永远和兔族住在这里, 度过一个又一个的春冬。
可草原从来不是温情之地, 能活到寿终正寝的普通妖族少之又少, 这里的争斗厮杀永无休止, 自他们被燕北世族驱逐到此,就没有了体面生活的权力。
这里春有暴风、夏有干旱、秋有寒霜、冬有冰暴。凛冬之后,能活过一年的普通妖族不过半数。阿苏默勒的草场渐渐丰盈,也渐渐被其他部族顶上。
饶是他再凶狠,又怎抵得过妖修。
他也仅仅只有一个人。
在入冬前夕,阿苏默勒输了,几尽被打死。
兔族和他被驱逐出领地,来人夺走了他们所有辛苦储存的粮食,杀了他们半数的族人,在阿苏默勒眼下将它们剥皮抽骨,围着篝火大吃大喝。
在草原上,弱小的族群没有生存的权力。
“少废话,叫你们走就走!”
那日陶都大乱,茶铺被人闯入,许多妖族被捆绑着推上了板车,由苍鹰运送到深渊。
天空密密麻麻全是运输的队伍,阿苏默勒被压在最下,兔族在他身边,有的在发抖,有的舔舐他的脸,眼中平静。
“阿苏默勒,我们要死了。”阿念依说。
它有对漂亮的兔耳朵,总被一个人叫双马尾,化成人形时,她也就喜欢梳两条长辫子。
它们最后一眼见到的天空是灰色的,空气很冷,凝着冰霜。
很快,它们就被推搡着押进了狭窄的深渊。
走了很久,哭喊哭求的声音早已听不到,亲卫划开它们的喉咙,把它们推下了冰窟。
阿苏默勒看到了那个金发灿烂如同太阳的人,他冷冷的张开双臂,却并非太阳无私而公正的照予生灵,而是下令将他的子民尽数奉为祭品。
太阳王。
阿苏默勒坠入深渊,铁灰色的眼睛染浸鲜血,再不接受太阳的恩照。
他的手仍抚摸着族人发抖的身体,但渐渐地,只摸到一片冰冷。
他也快死了,只是不知为何,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吊着这口气,吊了很久很久,眼前什么也看不见,血红的一片,只剩中间那一点模糊的光点,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法光震天,厮杀声起,也惊动不了他。
直到灰败的瞳孔,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冰窟倒映着绚烂的法光,仿佛冬日寒潮撞出的幻光,竟显出一些虚幻的温暖。在这样的喧闹辉煌中,他一直看着他。
又仿佛看到草原上辽阔无际的天空,春天在生长,他披着银色的铠甲,纵马奔向世界的尽头。水滴过的青草漫过马膝,许多人高呼他的名字,感念他的恩德,载歌载舞,歌颂草原王的诗章。
这个画面,仿佛临死前绮丽的幻想,忽然而然出现在他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