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声音仿佛坠入水般,无论怎么听都像隔着什么东西,朦朦胧胧,一点都听不清。
谢安垂下头颅,冷风吹动他额前的墨发,凌乱地在两鬓飘动,他周身的灵力涌动,形成一团赤红色的雾气,将他包裹在其中,雾气中还翻涌着雷电一般的裂痕。
他缓缓伸出手,握住面前万分兴奋的赤霄剑,渐渐将头抬了起来。
他的一双眼睛闪动着诡异的猩芒,眼里空无一物。
“谢书辞死了。”
他平静地说出这个事实,声音里和脸上都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众人惊恐地瞪大双眼,他们多想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谢安那双空洞的眸子,可在这道灭顶的杀意面前,他们的身体不再受到自己的控制,仿佛失去所有力气一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犹如恶鬼的谢安不徐不缓地举起了手中的赤霄剑。
“我的谢书辞死了——”
他眼里泛着冷意,好似在说着一件多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你们的‘谢书辞’也该死了。”
“不……”
说到这里他又缓缓摇了下头,“不对,我的谢书辞消失了,你们的‘谢书辞’也要消失。”
他的谢书辞没有了,所有人都不能有“谢书辞”。
“轰!”
风云台上发出一声巨响,随着谢书辞消失而摔落在地上的小佩囊被一个巨大东西撑开,一架神舟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神舟上站着三个半大的孩子,他们头发颜色异于常人,身上的气息也和人类不同。
谢安好似闻到了什么气息,迷茫地看看了过去。
大王站在甲板上,眼泪汪汪地在人群中寻找着爹爹的身影。
他钻过船舷的缝隙,从神舟上跳了下来。
“爹爹呢?爹爹……”
这里到处都是爹爹的气息,空中的每一粒浮尘上面都有爹爹的气息,可是他找不到爹爹的位置,爹爹呢?
豆大的眼泪从他苍白的小脸上滚落,他揉着泪眼,小手小脚爬上地面的废墟,以为站得高一点,就能看到爹爹。
可是没有,他没有看到爹爹,空中属于爹爹的气息越来越淡,像是立刻就要消失了一样。
“娘亲……娘亲……”
大王看到站在人群中间,手里紧紧攥着赤霄剑的娘亲,娘亲的脸好可怕,娘亲的气息也好可怕,可是他是娘亲,他不会伤害大王,他会带大王一起找爹爹。
“娘亲……”
大王踩到一颗小石头,啪唧一下摔倒在地上,手肘摔破了皮,脸上泪水沾湿灰尘,黏答答地裹在皮肤上,他哭得更厉害了,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伸出两只手,哽咽喊道:“娘亲……爹爹呢?我要爹爹……大王好疼……大王好疼……要爹爹吹吹……”
“大王!”小银从神舟上跳了下来,挡住大王的去路,一脸警惕地看着不远处周身气息诡异万分的谢安。
楚闻风咬着牙快速掠到大王身后,将他抱了起来,“谢安走火入魔了,先离开这里。”
“闻风哥哥,爹爹呢?我要爹爹……”大王小手抓紧他的衣服,嚎啕大哭。
楚闻风咬紧牙关,眼泪在脸上形成一道河流,“他、他……”
大王用手背揉搓着泪眼,“我要找娘亲……娘亲会带大王找爹爹……娘亲!”
大王朝谢安伸出双手,他要娘亲抱抱,他好想娘亲,他好想见爹爹。
“大王……谢书辞他……”
大王不听他说什么,在他怀里突然变成一只小奶狗,从他双臂间溜了下去,绕开众人一下扑向谢安。
“别过去!”楚闻风大喊一声,可大王已经跑到谢安面前,用力地抱住了他的小腿。
大王变回一个四岁大的孩童,小手紧紧抱着谢安的腿,“娘亲……娘亲……我们去找爹爹……爹爹在哪里……我们去找爹爹好不好……”
他的眼泪打湿了谢安的衣服。
谢安握着赤霄剑的手轻轻颤抖起来,在大王的恸哭声中,他的身体也在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他缓缓将拿着赤霄剑的手靠近大王,仿佛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将身边的孩子撕成粉碎。
可当他的手停在大王的头顶时,赤霄剑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半空中,取而代之的是谢安用自己的大掌盖在了大王的头顶。
“好,我带你去找爹爹。”谢安周身的气息安静下来,声音低哑得不像话,像是从来没有开过口一般。
他弯下腰,将大王抱进了怀中。
大王用小手紧紧抱着谢安的脖子,哭得撕心裂肺,“爹爹的气息不见了,我找不到爹爹了……爹爹……娘亲我要爹爹……”
谢安低下头,手掌轻轻拍打着大王的后背,“不会找不到爹爹。”
“爹爹……”
他轻声安抚着大王,慢慢将头抬起来,看向浮屠境的一众人。
他的眼神像是堆积了数万年之久的寒霜,说道:“辟邪,打开轮回阵,今日,我会将他们献祭给轮回册。”
浮屠境众人听后一愣,“我们不是被天道驱逐的人……”
“辟邪是,你们就是。”
当天道看到辟邪以身证道的结果后,浮屠境里的所有人,都将会被视为与辟邪一体。
“你们要活命,要自己的族人活命,就只能成为轮回册的奴隶。你们不愿意献祭,我就杀了你们,浮屠境里千千万万的人,我会杀到有人愿意献祭为止。我有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时间,只要轮回阵在,我随时都可以复活谢书辞。”
“哪怕要我杀尽世间活物,我也会想方设法创造祭品,我有无穷无尽的时间,而你们,只有现在。”
他的话仿佛是死神对人类发出最后的预言,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人会去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
萧寻从来不在乎天道法则,不在乎世人对他的评价,更不在乎世上任何生命的存亡。
他的谢书辞消失了,别人的“谢书辞”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辟邪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或许他还是算错了,谢安这般厌恶天道,这般厌恶所谓的天命,这般厌恶被别人摆布,他又怎么会成为轮回册的奴隶呢。
是啊,他有无数的时间去复活谢书辞,没有祭品他可以想方设法创造祭品,他怎么会献祭自己呢?
他要复活谢书辞,然后像曾经谢书辞提到过的那样,忘记谢书辞。
他忘了谢书辞,转世后的谢书辞也忘了他,他们的未来就可以共存。
可是,好不好笑啊。
当初说死了就是死了的人是谢安,非要追究一个来世的人是谢书辞;现在说死了就是死了的是谢书辞,非要让谢书辞拥有一个忘记自己的来世的人是谢安。
当初说要忘记彼此天各一方活着的人是谢书辞,死活不肯忘记的人是谢安;现在想要忘记彼此天各一方活着的人是谢安,把自己的记忆复刻在铃铛里来世也要记得的人是谢书辞。
从头到尾,他们的想法完全颠倒了过来。
辟邪闷声笑了起来,双手合十催动灵力,一道白色的阵法出现在地面。
浑厚的灵力卷起一阵狂风,吹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浮屠境一众修士看着谢安,谢安也静静看着他们,他漆黑的瞳孔里没有过多的情绪,可他也没有多少耐心。
“大王,从一数到十。”谢安道。
大王懵懂地抬起头,他不知道娘亲想干什么,但是娘亲会带他找到爹爹,“好……”
“一……”
“在他数完之前,没有看到祭品,我会杀光你们所有人,去然而进入浮屠境。”谢安波澜不惊地说。
浮屠境众人瞬间脸如死灰。
“二……”
“萧寻,如果献祭给轮回阵,我们的弟子死后,你会不会用轮回册让他们进入轮回?”
谢安颔首,“自然。”
闻言,大长老道:“既然如此,牺牲六个人炼出轮回册,就可以拯救浮屠境和世间所有无辜被天道驱逐的人,我等应该前仆后继才对!老夫做为司命阁长老,理应有权利选择谁来成为献祭的人。”
“三……”
“我呸!都到这种时候你还放什么狗屁?”柳大壮破口大骂,“既然你这么会讲大道理,不如让你们司命阁里一群老不死的来献祭?老子算一个,你们只要再找出五个人来就行了。”
“四……”
“事情会发生到这个地步还不都是因为你们司命阁?如果不是你们当初逼得天道圣子修了杀戮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就应该由你们司命阁来献祭!”
“五……”
大长老一下气得脸色铁青,“司命阁为何这么做你们不清楚吗?你们利用萧寻做的事情少吗?可还记得当初是谁
家弟子害死了萧尘风?若不是萧尘风死了,他怎么会修杀戮道?”
“依我看就应该献祭逍遥门的人!他们抢夺了般夏一族的气运才苟活到现在,他们才是罪有应得。”
鸠儿站在人群后方,脸色苍白地看着他们的争吵。
他觉得很奇怪很陌生,这些人好像和他在浮屠境里认识的人不一样。
他们从小就教导他要遵循天命,天命是一切的主宰,他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来源于天道,他们应该感谢天道、感恩天道,誓死守卫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