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想说句什么,却被陆朔抢先开口。
“儿臣想和君后吃一样的。”陆朔直勾勾地盯着沈慈面前的药粥。
沈慈稍顿:“我这可不是什么好吃的。”
“想吃。”陆朔说。
“好, ”沈慈拗不过他, 摆摆手,让宫人给他盛了份一样的, 又温笑地提醒道, “这粥可不解饿, 殿下小心晚上饿了。”
陆朔摇摇头, 说了句不会。
他早就习惯饿的感觉了。
沈慈想着陆朔总是挨饿, 一下吃荤食可能肠胃不习惯, 先喝点粥垫垫也好,便也没有再多说,低头喝自己的药粥。
“味道倒是还行,”沈慈感受了下,在心里对888说,“就是太淡了。”
“小八——”他拉长调子。
888哎了声,立刻把粥的味道调甜了。
甜度加加加!
沈慈笑眯眯的,夸了一句:“乖小八。”
888被这一句夸得晕乎乎的:“嘿嘿。”
那边,陆朔看着他动作,然后自己也抿了一口。
温热的。
见沈慈又抿了一口,陆朔也就又抿了一口,温软滑热的药粥滑过食道,整个胃都暖和充实了起来。
之后几天沈慈总能看见陆朔在永和宫大门附近徘徊,他偶尔出去一趟透气,也能发现陆朔在后面远远跟着。
又一次发现后,沈慈笑着看他:“三皇子怎么总跟着吾?”
陆朔被发现了也不在意,直勾勾道:“永和宫的粥,好喝。”
沈慈弯起眼睛:“既然三皇子喜欢,以后直接来找吾就是,永和宫现下清寂,你我也能做个伴。”
做伴。
陆朔心里来回念了遍这个词,觉得有些新奇。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做伴。
他又抬眸看了沈慈一眼,掩去眸底一点神色,点头应下来。
之后陆朔果然天天都会到永和宫来。
每日早晨永和宫大门一打开,就看他直直地等在门口,也不知是多早起来的。
三四天后,沈慈便叫他直接来永和宫住着,省得每天早上等在大门前挨冻。
陆朔也半点没有推辞,沈慈一开口,他就立马搬了进来。
而不知道这小孩什么毛病,好好的床不睡,非喜欢蜷着睡地上,沈慈没办法,只好在自己床榻旁的地板上又铺了层厚厚的毛毯,让他睡着。
方白在旁欲言又止:“……”
他总觉得这位殿下是故意的。
小暴君自小受冷落,就像皇宫里一条没人管的小野狼横冲直撞地长大,无人教导,沈慈便充当起了夫子的角色,教他读书写字,陆朔聪明,每每一点就通,进步飞快。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沈慈是因为说话过多容易累着,陆朔则是小时受的磋磨多了,养成了个寡言性子,说话只会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一日下来,常是沈慈靠在榻上闭眼假寐,陆朔则坐在一旁案几上看书习字,气氛安安静静的,不过透着股安宁。
“君后。”陆朔喊了他一声。
沈慈从瞌睡中醒过来:“嗯?”
陆朔将铺在案几上的宣纸拿起递给他看:“这个字儿臣总是写不好。”
是个「雪」字。
“君后教儿臣。”他说。
“雪”字笔画较多,又连着横钩竖点,确实容易写不好。
沈慈没有多想,起身下榻走过来,陆朔往旁稍坐了坐,沈慈便在让出的那个空位上贴着他肩膀坐下。
贴近了,便又能闻到那点浅淡的白茶花香。
陆朔眸色微动,看过去。
沈慈提笔写字,他的手修长,白皙,是握笔的手。
宽大的衣袖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羸弱细白的手腕。
“怎么了?”示范着写完一个字,沈慈发现小孩有些心不在焉,开口问道。
陆朔盯着那截手腕看了会,然后说:“君后的字好看。”
这些日子,沈慈已经听过很多类似的话,什么「君后的眼睛好看」「君后用得绢帕好看」,他便是咳嗽一下,也会收获一句「君后咳嗽的样子好看」。
沈慈用毛笔顶点了下他鼻尖,语气无奈:“专心。”
陆朔收回目光,垂眸嗯了声,样子倒是乖乖巧巧的。
——
永和宫最近发生的事自然很快就传了出去。
紫宸殿内,陆深长皱了皱眉。
“你说,”他合上奏折,抬眸看向来汇报的宫人,“最近君后和三皇子走得很近?”
宫人弯着身子回话:“是,近日三殿下常往永和宫去,君后在教他读书习字。”
陆深长冷笑了声:“他俩倒是凑一起去了。”
大抵是他的语气太过讥讽,宫人垂下头,不敢回话。
“近日君后的身体如何了?”沉默了几秒,陆深长又问。
宫人答话:“先前又烧了一场,还是没什么精神,但可能是最近有三皇子陪着,君后脸上的笑见多了。”
陆深长食指轻轻敲着桌面,眸色不定。
“算了,”他浅皱着眉,最终挥了挥手,“既然他能给君后解闷,就随他们去吧。”
——
陆深长没理会,但有人却按捺不住了。
那人便是陆深长的白月光,如今的宋贵君,宋修。
宋修是偶然一次在城郊救下了意外受伤的陆深长,他模样漂亮性格温顺,陆深长对他一见钟情。
他原本想娶宋修为正妃,但后来因裴微雪的到来不得已降为侧妃,当时陆深长就对宋修承诺,自己心意绝不会变,等他一扳倒裴家,就会立刻把宋修扶上后位。
但现在,裴家已经发落了快两个月,裴微雪却还稳稳当当地坐在后位上,这不得不让宋修感到了一丝不安。
“哗啦!”
含乐殿内,宋修又砸了个瓷瓶。
而他对面的宋父则还老神在地坐在位置上,摸摸胡须,不缓不慢道:“摔够了?”
“父亲!”
宋修胸口还在大幅起伏着,气愤道:“你说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把那裴微雪扔进冷宫也就算了,”他来回在殿内暴躁地走着,丝毫不见外人眼中温顺的样子,“还任由陆朔那个小野种天天出入永和宫,他想干什么?让陆朔当裴微雪的养子,然后把皇位留给他们父子二人吗?!”
宋父皱了下眉,训斥:“你就是太急躁了,让陛下看到你这副样子,你好不容易在他心里竖起来的形象可就全毁了!”
“我管他什么形不形象,”宋修吼了回去,眼底尽是怨恨,“明明当初说好只会留下我的孩子,结果呢,还不是有了陆朔那个小野种!”
“又说许我后位,现在都两个月了,那病秧子不还好端端当着君后,那后位明明该是我的!”
“闭嘴!”宋父斥了声,“你吼那么大声是想让全皇宫人都听见吗?”
宋修咬了咬牙,眼眶泛红:“父亲,我就是不甘心,你说陛下是不是变心了,是不是真喜欢上那个病秧子了?”
宋父食指轻叩了叩桌面,没有被宋修愤怒的情绪影响到:“陛下对你一向情深,这回大概也只是见那裴微雪病得可怜,一时心软罢了。”
“不过你说得对,这后位是我们宋家的,”宋父又开口,“我们该采取点措施,提醒提醒陛下了。”
——
于是这些日子,不断有朝臣上奏折,大致意思都是裴家犯罪,裴微雪德不配位,不再适合当一国君后云云,要求废黜裴微雪,择立更合适的宋贵君为后。
其实这也很正常,陆深长也在犹豫这件事,但问题是数量太多了,几乎满朝的臣子都在要求废黜,一口同声,声势浩大,形成了逼人之势。
这一逼,性质就变了。
……
“他真把那些奏折扔地上了?”
殿内,沈慈咬了口糕点,兴致勃勃地听着888的转述。
888嗯啊了声。
陆深长早上在朝堂上面色不显,但一回寝殿,就把那些要求废黜的折子全部挥到了地下。
沈慈笑了,饶有兴味地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看来陆深长对他那位白月光好像也没到爱得死去活来的地步。
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就是给添了把火而已。
宋家既然想让陆深长废他,他就让888调查了些臣子的糟污事,威胁他们跟着一起上废黜的折子。
现在朝堂本就宋家一家独大,宋修为后在别人看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那些臣子也不会太多抗拒。
但这样一来,就显得朝堂里尽是宋家人。
陆深长虽不知是什么原因,但总归没动裴微雪的后位,那宋家步步紧逼,肯定会触了他的霉头。
作为从小被打压的皇子,陆深长内心极为敏感多疑,这次建议宋修为后的折子如此多,他的关注点就不再是废后立新,而是宋家在朝堂的势力到底有多深上面了。
而现在宋家逼着他废后,陆深长就会联想那以后这宋家是不是还会逼着他干别的?那这朝堂究竟是他的朝堂,还是宋家的朝堂?这天下是他的天下,还是宋家的天下?
怀疑一生,嫌隙便出。
陆深长本质最爱自己,他喜爱宋修,是建立在宋修不会威胁到他的基础上,那沈慈就把这位宋贵君的威胁性摊开给他看,给他心里埋进一颗膈应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