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他就不坐了。
褚宗主执意要拜:“我已同他们的师尊商量过,只要吴小友肯收,便无人来置喙。我知吴小友非寻常人,留在红樱镇大约只是权宜之计,聂允这么好的苗子留在永成宗也是白搭,不若拜入吴小友门下,能得吴小友悉心教导,定能一鸣惊人!”
怎么就拜他为师,一鸣惊人了?
戚无忧道:“褚宗主折煞我了。我无意收徒,但褚宗主放心,我在红樱镇一天,纵使聂允非我弟子,我也愿倾囊相授。”
“这么说,吴小友是答应了?”
“我——?”他哪句话说答应了?
戚无忧发愣的功夫,褚宗主结结实实拜下:“多谢吴小友!”
不是。
戚无忧:“……”
褚宗主几乎是九十度弯腰,迟迟不肯起来。
戚无忧捏捏额角,思考着怎么把这皮球踢回去。
其实仔细想想,洛云彰的修为超出了仙门大会的阈值,辈分也不到仙长的层次,又不太喜欢凑热闹,未必会出席大会。
永成宗这么个小宗门,去仙门大会只为打秋风,旁的宗门应该不屑与他们相交,他就算代褚宗主出席,大约也没什么好应酬周旋的。
此行前去,顶多就是陪聂允他们在龙隐宗窝上三个月,极尽所能地蹭点资源。
如此说来,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戚无忧:“……”
站在第三方的视角来看,似乎是他太谨慎了。
兰芳君当着仙门百家的面死得透透的,谁会想到他还活着?
到时他把面具戴得严实些,哪个能认得出他?
正好他有一阵没见南宫礼,仙门大会期间,出入龙隐宗的修士庞杂无数,他隐于其中,反而更不易被人察觉。
思来想去,戚无忧放下手“哎”地叹了一声,受下这一礼,道:“……我答应便是。”
他上前一步将褚宗主扶起。
褚宗主千恩万谢,请他入座,饮酒座谈,深夜方散。
-褚宗主本着能蹭一点是一点的原则,距离仙门大会还有两个半月的时候,便催促戚无忧等人启程。
聂允他们修为受限,从红樱镇到龙隐宗,须得一个半月,早到一个月,就能多薅南宫礼一个月的羊毛。
褚宗主提前和三名弟子打过招呼,三人见着戚无忧接受良好,一行四人从红樱镇出发,御剑往龙隐宗赶去。
-
逍遥仙宗,冷泉。
洛云彰靠在被泉水冲刷得光滑的石壁上,手臂张开压在岸边,仰头望着天上的孤月出神。
他的腰身都浸在水里,水汽沿着衣袍的漫延到脖颈,面色除了冷便是空白,宛如一尊凝固的雕像,一动不动。
衣襟还散乱着,因为失血,露出来的胸膛也白得很,反倒是遍布在上面还未愈合的伤痕显出几分活人的血色来。
伤口上的血痂被冷泉水冲掉,起初大股大股的血被冷泉卷走,随着灵脉内灵气速度流动加快,伤口渐渐凝合,只剩淡红的血丝随着泉水漾往远处。
几缕黑发被水濡湿,贴到侧脸上,他偏了下头,余光扫过被泉水冲散的如同红线的血丝,抬起左腕。
同心结就压在黑色护腕下面。
过去四年,他无数次驱动同心结,每一次同心结探出十几米,便会因为找不到目标缩回。
“……”
洛云彰盯着左腕许久——今天他真的有些累,不想再失望一次了——重新将手臂压回岸边。
月明月晦。
一阵风吹来,冷泉中漾起涟漪。
“红线”被扯断。
洛云彰没来由地想起他初次在冷泉中驱动同心结的场景。
他闭上眼睛,回忆着那一晚的心境。
不知不觉间,灵气在他的左腕凝聚。
一根红线从黑色护腕下探出,往远处飘动而去。
这不是他四年间第一次在冷泉驱动同心结。
洛云彰能感觉到红线游过了冷泉边沿,正朝前方的树林钻去。
但是探到岸边第三颗树的时候,红线便会缩回来。
他放松地沉在泉水中,几乎没报任何希望地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红线从第一棵树边掠过,然后是第二棵,快要经过第三棵的树干时,红线突然不再前进。
就像是一条红线拴在冷泉那边,末端不住地在岸边第三树边飘摆。
洛云彰第一时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便要将红线收回。
某一时刻,他心神遽烈一震,眼睛蓦然睁大,霍地起身顺着自己的手腕,一点点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黑漆漆的树林。
同心结……没有消失?!
-
赶路一个多月,戚无忧一行四人到了距离龙隐宗还有七天路程的小镇上。
照顾到三名永成宗弟子的体力,戚无忧在镇上寻了一家客栈歇脚。
三名弟子常年待在红樱镇那种灵气不太充裕的地方,乍一到了修仙界的中心地带,便开始如饥似渴地凝练灵气。
三人打坐,戚无忧便在隔壁房间取一本古籍出来,边看边为他们护法。
烛火摇晃间,有一条极细的灵线顺着门缝爬进来。
戚无忧看书看得入神,并未注意。
突然,手腕好像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吓了一跳,低头去看,便见一条灵线顺着他的手腕爬上来,绕了几圈,死死缠住。
“!”戚无忧惊起。
同心结?!
他头皮一炸,立即布下一道屏障,想要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
但还是晚了一步。
洛云彰略带犹豫的声音自脑海中响起:“……师尊,是……你吗?”
第67章 师徒重逢
同心结沟通神识,只能由洛云彰单方面驱动或者收回,一旦缠到他,便是避无可避。
洛云彰怎么会对一个死人……
不对,洛云彰不知道这边的人是他。
“神仙眷侣”后面跟着的数字在脑海中一闪。
戚无忧有些拿不准——洛云彰真的不知道吗?
“师尊?”
戚无忧被这一声叫得后腰一酥,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随即意识到他在这边憋死也没用,呼地吐出一口气,僵坐在桌案边,没敢答话。
-
逍遥仙宗。
洛云彰静静站在冷泉里,林中树叶飘落的响起刮擦声。
这声音细小无比,他却唯恐盖过对面的回答,一道灵气击出,将落叶包裹住,犹觉不够,干脆在身边布下一道隔音结界。
他的身体仿佛锈住了,紧盯着手腕,安静地等待着。
全身的血液和灵气都在沸腾,脚下的冷泉水受到灵气波动的影响,翻滚喧嚣起来。
洛云彰接连听到沉闷的跳动声,半晌才注意到那是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如同千钧巨锤,将覆在他身外四年之久,灰败的硬壳击碎了。
担心灵线断裂的忧惧如同缠结的树藤,在心间拱动。
洛云彰不再等待对面的回答,立即御剑而起,朝着红线指引的方向追去。
-
第二天早上。
打坐了一整晚的鱼梓和绿袖舒爽地伸了个懒腰。
鱼梓道:“还是这里好,昨天打坐一晚,比我平时三四天凝练的灵气还要多,要是我们永成宗搬到这里就好了。”
绿袖道:“就是,为什么非要在红樱镇嘛。”
聂允听着两人的议论,平息体内的灵气,睁开眼道:“我们这般想,其余修士也这般想,都搬到这里来,再充裕的灵气也会变为不充裕,那时便要有人离开。
“能活着离开还是好的,修士间杀人夺宝是家常便饭,你们以为,被驱赶或者被杀的会是谁?”
鱼梓道:“当然是最弱——”
此次来参加仙门大会的仙门中,永成宗绝对算得上倒数,最弱的是谁,一目了然。
鱼梓:“……”
绿袖:“……”
“想留下来,要有本事,往后修行万不可懈怠,听明白了吗?”
鱼梓、绿袖越发觉得大师兄成熟稳重,异口同声道:“明白了,大师兄!”
“你们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我去问问吴仙长什么时候上路。”
聂允起身出门,走到隔壁房间,抬手敲门。
过了一会儿,房门才被打开,戚无忧出现在门口。
聂允便敏锐地发现他与往日里悠闲潇洒的模样有些不同,神色间透着些许疲倦与焦躁,目光扫过他时,才有意识地弯了下嘴角,用往日的语气道:“你们打坐完了?”
聂允的目光慢吞吞地从他的眼睛挪到鼻尖,问道:“吴仙长没休息好?是因为昨晚为我们护法吗?”
戚无忧怔了下,意识到可能是自己状态不佳,被聂允看出来了。
他顺势笑笑,承认道:“是没休息好,不过不是因为护法。”
聂允认真地追问:“那是因为什么?”
戚无忧:“……”
当然是因为同心结。
昨晚那条灵线突然出现,在他腕上缠了一炷香的时间。
期间洛云彰只说了两句话,他没回答,过了一会儿,灵线就断了。
说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大事。
问题在于,他摸不清洛云彰到底知不知道同心结连接的对象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