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又小声说：“我只是觉得，这位姑娘和里头那个小女孩儿的气息，似乎是一脉相承啊……”
气息一脉相承是真的，不过此二者并非祝余和锦清茶，而是祝余和她的剑。
祝余静静地来到二楼。
此时这摆满桌椅酒菜的地方，就好似寒冰炼狱一般，处处冰封，寒气四溢。
十几个男女都跌在地上，和地面接触的肢体也变成了冰雪的色泽，冻结得没有一丝缝隙。
让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自己爬起来。
他们的目光紧盯着祝余，带着谁也没法忽视的惊惧。
而在这一圈倒地的人中间，身穿碧绿罗裙的小姑娘正坐在桌前，晃悠着双腿吸果汁儿。
“清茶。”祝余足下一顿，轻声唤道。
兀自吸果汁儿吸得欢快、丝毫不在意周边情况的锦清茶一僵，可怜巴巴地抬头：“母亲……”
祝余面色冷凝：“过来。”
锦清茶跳下椅子，委委屈屈地从一个阿修罗汉子腿上跨过，走到母亲身旁。
哦，还不忘拿着她的清茶果汁。
“旁人寻衅，与他们动手无所谓，逐月虽不大靠谱，总还是能护着你的。”祝余平淡地说。“只是，搅乱人家的生意这点——十分不妥。”
锦清茶垂头：“母亲莫恼，我知错了。”
这时候逐月见了主人，也极快地朝她飞去，显得很是欢悦……然而祝余用更加严肃的语气说道：“清茶不加以限制，你便不懂分寸了么？
“将这里作弄成冰天雪地的模样，若是我不来，你便等着被酒楼主人扣下吧。”
于是，逐月也蔫了吧唧地垂下了剑柄。
锦清茶想了想，就迈着小短腿儿跑到酒楼伙计面前，取出个储物袋来，试图补救。
“三千灵晶，赔偿你们这日的损失。”锦清茶严肃道。“我不懂分寸，实在对不住。”
这小伙计十分敬业，方才逐月将整层楼变成天雪地时，他也没有逃出去……而是战战兢兢地抱着账本儿，立在原地。
他此刻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看着锦清茶生出来的小手，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不够吗？”锦清茶歪头，为难道。“那再加两千灵晶……”
“不不不，够了够了！”小伙计猛然回神，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事实上，似乎还多了些。
锦清茶哦了一声，就转身朝祝余奔去，步子比方才显得轻快了些。
小伙计看着小姑娘的背影，内心复杂。
所以，这小姑娘真的不是一位老前辈？
之所以能造出这般阵势，皆是因着母亲放在身边的灵剑啊……
可若是普通小女孩，又怎么能吃得了那么多东西，他们酒楼的饭菜可都是含有灵气的！
小伙计想不明白，也就甩了甩头，不再去想。
反正给灵晶的都是贵客，贵客吃得多是好事，想那么多作甚。
另一边，祝余一挥袍袖。
封冻了酒楼的冰雪缓缓褪去，不过两个呼吸的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携着清茶，就要离去。
除了刚登上二楼的略略一望，她再没有看那些阿修罗男女一眼。
冷冽的银眸中平静无波，就好像他们根本不存在一般。
那个娇小的修罗女翩翩狠狠咬牙，只巴望着这对母女快点离开。
将她与地板冻在一处的冰雪已经化去，可她还是伏在地面上不敢乱动……生怕祝余注意到她们。
翩翩心中恨意丛生。
那个劣等修罗，凭什么——凭什么能变得这么强！还不是勾搭上磨镜的少主！
她选择性地忽略了，祝余在重新遇到越歌之前就已经是空天境强者的事实。
眼见着祝余不打算搭理他们，翩翩也有些侥幸：当时这劣等修罗就跟个小野兽似的，也听不懂修罗话，说不准她已经不记得他们了呢？
其他修罗男女自然认出了祝余，暗叫倒霉的同时，大多也都抱着类似的心思，只祈求不被追究。
只有两三个修罗面面相觑。
她们已经知晓当年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多么过分，之所以还和其他人玩在一起，只是因为从小长到大的情分罢了。
忽然见到当年的受害者，她们心中早就生出了愧意和自责……但，也不敢在这时说些什么。
祝余的右脚已经踩上了木阶。
她好像真的没有认出我们——
阿修罗们松了口气。
“阿祝，我出关啦。”
就在此时，一道含着笑意的清越嗓音忽然响起。
水蓝长裙的女子立在窗边，朝这边挥了挥手，琥珀色的眸子都笑弯了。
祝余立即回身，她周身的冷凝气息，在这一刻都好似消散了不少。
她毫不犹豫地向越歌走去。
伏在地上的修罗们，在内心发出绝望哀嚎。
眼瞧着气息可怕的祝余就要走了，怎么少主又冒出来！
这种大起大落的心境，简直让人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啊喂！
不过，既然祝余都不记得了，少主肯定更不记得他们，没事儿、没事儿的……
在修罗们胆战心惊的注视下，祝余和越歌顺利会合。
“数日不见，阿祝果真更漂亮了。”越歌牵住妻子的手，深情款款道。“原本阿祝就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如今再看，竟是又打破了自己的记录……”
祝余替她将一缕发丝别在耳后，眸光柔和：“甜嘴儿。”
久别（几日之别）重逢的爱侣你侬我侬，余歌则化作十八颗珠子，从越歌的手腕上散落。
很快它又重新串起来，晃晃悠悠套在逐月剑柄上。
锦清茶还站在木阶上，她朝那边看了看，继续面无表情地吸果汁。
瞧那泛着甜蜜气息的泡泡哟，让人半点不想靠近，总有种，靠近了就会很亮很亮的感觉。
温存了片刻，越歌偏过头，目光投向依旧伏在地上的修罗们。
“少、少主……”一个修罗女怯怯地叫道。
其他修罗也跟着稀稀落落地问好。
他们还是不敢站起来。
越歌脸上挂着微笑：“啊呀，这不是诸位同族嘛，怎么都卧在地上，着凉了多不好。”
锦清茶默默地退远了些。
一见这种笑，就知晓是娘亲生气了……
修罗们可不知道这一点。少主似是很关切的话语，让他们重新燃起了希望：看来少主是真的不记得他们幼时做过什么了！
心下一松，他们就纷纷站起来。
还有一个拍了拍衣襟，眼中闪过恶意，脱口而出：“是少主夫人让我等……”
话还没说完，就有极细但极锋锐的金丝倏然出现，将他们捆作一堆。
有修罗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就觉皮肉一疼，血珠滚落。
顿时就无人敢动了。
越歌慢条斯理的，将金灵网末端在手指上绕了两圈。
她笑眯眯地说完：“若是着凉了，挣扎的力度就会减弱，收拾起来可没那么有趣啦。”
这句话里透露着危险的讯号，让修罗们惊恐起来：
“少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康家独子！你若是无缘无故对我动手，我爹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我们可是同族啊，少主——”
“住嘴。”
越歌陡然沉下脸。
一时间，噤若寒蝉。
可转眼间，越歌又带着柔软的笑意转向祝余：“他们都在这里了，一个也没少。”
她顿了顿，道：“也亏得是阿祝你，才不在意这些家伙，拿他们当空气。”
与阿祝灵识交融了那么多次，她自然知晓，以阿祝的想法……这些幼时嘲笑过她的修罗，真的什么也不是。
若要细究，他们还不如曾经与她对打过的那些个妖兽更值得关注。
“可是啊，我却不能不在意。”
越歌的语气一冷：“一想到你们这些家伙曾经做过什么，还只当是年幼无知、年少轻狂，我就觉得十分——十分不痛快。”
“任何人，都该为自己犯下的错付出代价。就算是孩童也没有豁免权，因为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话音未落，越歌猛地收紧金灵网，露出灿烂笑容：“来吧，让我们好好算算账。”
第96章 新城
飞往西海的妖禽背脊上……
越歌和祝余盘膝对坐, 静静地修炼。
而跟着双亲回祖家的锦清茶就没那么认真勤勉了。虽然她曾经作为天地灵物存活了几千年, 但她的心性仍和孩童一般, 好奇心强得很。
此时, 锦清茶正蹲在妖禽脖子上, 研究人家的羽毛——毕竟这还是她第一次乘坐妖禽, 感到新奇也是应当。
除此之外，同行的还有被狠狠教训过的修罗男女们……
金灵网纵横交错成大大的网袋儿, 里面网了十几个东倒西歪、堆作一团的阿修罗, 皆是神色恹恹, 满身血痕，被越歌拖在后头。
妖禽背上有灵符保护，只为不让乘客受狂风和颠簸之苦。
可他们都被拖在妖禽身侧, 完全悬空, 被那稍微粗实了些的金灵丝线勒得生疼不说, 还要忍受极速之下狂躁的气流侵袭，苦不堪言。
苦也不敢说话, 怕引来少主的注意, 再被打一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