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门关上的最后一秒,瓦沙克透过门缝看见厨师长站在那里。
厨师长似乎有些遗憾地看着他们,房间内所有的菜肴忽然失重般被掀飞出来,餐刀飞到半空中,酒液泼洒出去,悬浮在空气里,犹如一颗颗晶莹的玛瑙。
镜头在这一秒被无限拉长,像被定格一般。
而那一颗颗玛瑙中,忽地浮现出一只只猩红的眼珠子,直直地对上了瓦沙克最后的目光。
无数细碎的呓语,从那一只只眼睛里传来——
[为什么不留下来……]
[来吧,吃掉我们,与我们永远融为一体……]
直到房门最后彻底合上,瓦沙克站在那里,手上提着昏迷的部下,只觉得后背一片汗湿,被穿过走廊的风吹得有些冷。
“大公阁下……”另几名部下露出劫后余生的惊惧,吞了吞刚才被“美食”诱惑而流下的津液,“刚刚、那是……”
他们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状态有多么不对劲,那一刻——他们只有要把目之所及的一切,全部“吃掉”的冲动,以及肚子里永远也填不饱的饥饿感。
“恶魔的力量来自于‘欲望’,越强大的欲望,产生的魔力越强。”
瓦沙克把昏迷的部下扔给其他人,顺手捞起脚边瘫软的毛球,头也不回地往走廊深处继续走。
“力量、金钱、权势、美貌……换句话说,我们是欲望的奴仆,受一切欲望的驱使。而稍微强大一些的恶魔,会注意不让自己在其中迷失,这个阶段,他们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欲望,将其更多地内化为自身的力量。”
“但是……”
瓦沙克的声音稍微低沉,他的面容隐匿在走廊投下的阴影里,看不分明。
瓦沙克道:“我听说,在更加久远的时代,魔族最初的始祖族群——被誉为深渊魔种的存在,他们跟我们完全不同。”
“哪里不同?”部下们摆出了侧耳倾听的姿态,纷纷屏住了呼吸。
这种远古秘闻,基本上都只有高位恶魔才知晓,像他们这样的普通魔一般是很难接触到的。
瓦沙克一字一句道:“他们是一切欲望的主人。”
在如今的魔族还在为了力量,屈从于自己一个人的欲望下苦苦沉沦的时候,绝不会知晓,过去的始祖魔族究竟有多么辉煌!
瓦沙克:“他们将一切欲望,按照源头划分为七个大罪。他们完全掌控了这世间生灵的贪嗔痴怒,可以肆意地操控、夺取、放大世人的欲望,就像刚刚那个房间。”
他深呼了一口气,“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是“暴食”的力量。”
部下们安静了一会儿,他们浅薄的认知,并不足以让他们想到那究竟是何等不可思议的伟力。
片刻后,才有部下转动了下僵硬的眼珠,缓缓道:“深渊是所有魔族的神,祂拥有这种力量并不奇怪。”
瓦沙克点了点头,却道:“但祂本可以不这么做。”
还是那句话,深渊要杀死他们太简单了,没必要特意用这种不熟悉的曲折方式。
瓦沙克的嘴里轻轻溢出一丝叹息,“深渊在故意模仿过去的深渊魔种……”他顿了顿, “祂一定很思念他们。”
思念那些已经消逝的,神最深爱的种群。
这时,一名部下不由问道:“那么,那些深渊魔种都是什么模样的?他们的外形也跟现在的魔们不同吗?”
部下想象不到那份力量的浩瀚,于是试图从最肤浅的外表去理解那些伟大的存在。
瓦沙克回忆了一下那些古老卷轴的描述,与此同时,他的衣袍下窜出来一根纤细的长尾。
那是他自己的尾巴,是长而利落的黑色,他甩了甩上面细小的绒毛,脸上的神情稍微松快了一点,“据我所知,深渊魔种并没有太过明显的外在特征,但是当他们使用力量的时候……”
部下们正急等着后面的内容,但瓦沙克的话语却忽然顿住。
他们不明所以地,顺着瓦沙克滞住的目光看去,然后就看见了一幅画——
那幅巨大的画以金色的画框装裱,精致地高挂在走廊分岔路口正对的墙壁上。
那是完全不同于一路走来,只看得见黑雾的画中风景。
画中的少年容色惊人,正手持权杖坐在王座上,神情睥睨地俯瞰着他们。
……
安东已经从顶楼的画室,转移到了另一头的会客厅。
厨师长轻轻叩响门扉,将泡好的香茶和饭后甜点,交给了一旁身着燕尾服的侍者。
侍者熟练地用拿出一套精致的茶盏,轻轻替少年斟茶。热茶的香气很快随着飘起的白雾弥散开来,为宽阔的房间增添了一丝暖意。
安东坐在会客厅中央的长椅上,吹了吹茶,余光瞥向一脸温和憨笑的厨师长,“你的事情办完了?”
就在那群魔族进入庄园后,原本在他旁边的众“人”,除了女仆长以外,都暂时向他告退了。
安东大概猜得到他们都是去找那群魔族“玩”了。
厨师长憨厚地点了点头,“帮您校验一下玩伴的水准。”他说着,露出有点苦恼的神情,“可惜他们似乎不太愿意尝试我的新菜。”
安东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眸中似乎划过了一丝无奈。
随后,离开了一会儿的佣人团也回来了。
佣人们乖乖地向安东行了礼,然后站成两排侍候到他身边,领头的一名佣人向兼职大管家的女仆长报告:“报告女仆长,候选者残余数量为三。”
女仆长点了点头,但有些不满地说道:“你们放出了地下室的残次品。”
佣人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是他们自己闯进去的女仆长,我们已经有意将他们往楼上引导了,但他们似乎觉得应该反其道而行。”
就像是爬塔小游戏一样,引导NPC都告诉他们通关的地方在最顶层了,但随着每一层的难度稍微增大了那么“亿点点”。
于是,就有聪明的魔提出,他们是不是应该反而往更简单的楼下去。
然后,就“非常幸运”地触发了隐藏关卡!
安东若有所思地问道:“这座庄园还有地下?”他之前逛的时候,倒没有注意到。
女仆长原本严厉的神情,在转向少年的瞬间,立即变得无比温柔,“哦,那不重要。那里都是未完工的区域,堆放一些建筑内的‘废弃材料’的地方。”
例如一些组装失败的“人形”,一些缝好后因为奇形怪状而被丢弃的“玩偶”,想要做成可爱小狗,却莫名其妙多了几个脑袋、还会喷火的“小宠物”……
还有一些打算制造成物品,但是捏外形的时候出了点问题,后期干脆赋予了一缕意识,负责在地下室帮忙修补那些“人形”,看能不能抢救一些。
而统帅这一切的,则是庄园的“医生”。
“哎呀,说起来,您还没有见过医生呢!”女仆长说道,“因为地下室的‘病患’太多了,所以医生一直在帮忙治疗。”
比如多出来的脑袋、嘴巴,密密麻麻的眼睛、触手……手术一场接一场。
“原本是打算作为儿科医生使用的,但不知不觉就变成‘整形科’了呢……不过这样也好。”女仆长怜爱地望着安东,“我希望您永远都不需要传召医生,因为生病会不舒服,而在我们的照顾下,绝对不会让您有丝毫不适的!”
说完,女仆长的嘴巴微微裂开,语气依稀有点幸灾乐祸,“医生本来就足够忙了,那些不长眼的家伙居然还去打扰人家工作,真是过分啊。”
安东不由同情了那些魔族一秒,但他倒不担心对方会寄。
因为女仆长十分有分寸地说过——只是挑选适合人选的资格赛,不会让外来者的灵魂污染这片土地。毕竟真有魔死在这里,打扫起来很麻烦的!祂的宝贝怎么能够住在死过人的地方!?
接下来,就是耐心的等待时间。
安东喝着热腾腾的茶,享受着侍者贴身的按摩服务。
“您觉得这样的力道合适吗?”身着燕尾服的侍者轻轻地用手按揉少年的太阳穴。
侍者的五指修长白皙,穿梭在少年柔软的发丝间。侍者望着那如子夜般纯黑的发丝,感受着指尖微凉又柔顺的触感,双眼不知不觉浮现上了一抹愉悦与沉醉。
他的人格塑造为“侍奉与欢愉”,只要能够服侍眼前的少年,让对方感到快乐,他就可以得到百倍于此的快乐反馈。
安东点了点头,但还是想说:眼保健操,其实他自己也可以做的。
随后,离开的教师,护卫,清洁工等等其他“人”,也跟着回来了。他们依次汇报着候选人的残余数量——
在清洁工将员工服下掏出的柴刀等武器塞回体内以后,安东听见了最后的那句:“仅余下一位。”
侍者善解人意地停下了按摩的手,而安东也跟着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向了会客厅大门的方向。
他听见了缓慢接近的、沉重而狼狈的脚步声。
安东看了眼身后微笑的女仆长,后者会意地颔首道:“打开大门。”
随着这一句话,两名侍者走过去。
他们一人拉住大门背后的一个门把手,从两侧缓缓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