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中,一望无垠的沙漠上,那颗孤零零的石头矗立在滚滚黄沙中。
[在那之后,银月的神找到了那块巨石,仿佛那枚蛋依旧存在一样。]
[我不确定在那样的状态下,那位神明在最后的时间中,是否还神志清醒地知晓自己究竟将什么赐予了我。]
[但我宁愿祂那时一无所知,这样,祂在离去时就不会感到丝毫痛苦与疼痛,而我——则仅仅是陪着祂做了一场再也不愿意醒来的长梦……]
[梦里,祂依旧守候着祂的神子,无数先行一步的银月龙飞翔在水畔,早早地等待在那里,祂们招呼着终于前来的最后伙伴一同踏上归途,而我,则静静目送祂们相携着远去……]
[——凭借新获得的力量回到部落后,我把这段故事记录了下来。]
画面彻底暗了下来,只余下男音在空荡荡的室内回荡。
[我希望我的后人,以及往后继承到神眷的人谨记:得到力量的你们已经不能算作人类,我自称为“异生人”。]
[异度被赐予了生命的人,同时也是——]
[——永恒侍奉众神之人!]
随着最后的话语铿锵落下,所有的全息投影缓缓消散。
回归正常的地下室,一时无言,所有看到了这影像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安东望着握在手中的银色龙鳞,大概就跟巨石一样,是男人后来找到的遗物,被带回了部落又流传了下来吧。
这不仅仅是一颗心脏的故事,同时也是一个曾经伟大的种族的故事。
秦降楼双眸颤动,他喉头艰涩地附上胸口,下意识问安东:“祂们真的已经不存在了吗?”
他的心情一时震动,知晓了第一个“异生人”的由来,明白了先辈的意志,再无法无动于衷。
安东垂眸将手中的鳞片微微握紧,“谁说的。”
金发少年将精神力灌注其中,而后,猛地抛向空中:“最后的银月龙,不是一直活在这里吗——”
那颗心脏之所以能够一直保持活性,大约也是那位祖先想出来的办法,不断移植,活体供养。
人能够从“神眷”中获得寿数与力量,而“神眷”则代代相承,永不枯萎。
——这是肉/体的存续。
而这枚龙鳞,则是精神的存续。
随着同为龙种的力量被注入,鳞片中淡淡的精神力被唤醒。
龙族不需要墓碑,它们在自然死去后,身躯很快就会回归天空或大地,而逆鳞则自动脱落,成为承载它们最后意识的东西。
在这片逆鳞闪过淡淡的银辉后,绽放出里面最后储藏的光辉,昔日的银色月亮终于再度升起!
一道银色的巨大虚影腾空而起,是比全息投影中更璀璨美丽的身姿。
而金发少年发出一声轻啸后,也蓦地腾飞而出,于空中化作金色的巨龙。
它们相对而立,相互盘旋。
一为银色,一为耀金。
月亮与太阳——
这是永远、永远不会坠落的东西。
不管过了多久,它们总会在下一个时代再度升起。
地面上的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抬头,望着漆黑的云层下,形如梦幻的这一幕。
朦胧的光辉普照四方,劈开至暗的永夜。
在一前一后两道附和般响起的龙吟中,古老的气息缓缓散布开去。
它们就在那里,巍然矗立。
所有人忽然失去了言语。
抬起的武器也被愣愣地放下,如同在目睹一个神迹降临。
一双双眼瞳被霍然映亮。
——这是真正的日月同辉。
第34章
亚当斯山脉内。
在黄金龙大多数离去的如今, 忽然出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动静。
卫燃等人注意到了天际出现了一颗异常闪烁的星。
以那颗“十字星”为核心点,四周的极光突然开始迅猛扩散开来, 像铺陈开去的绮丽布帛, 横贯苍穹。
尖塔小队下意识用终端记录下了这一幕。
忽然,尖塔小队将终端的焦距调近,瞪大了眼睛:“……等等,那是什么?!”
捕捉到的画面里, 极光中飞出了一抹夜色。
浑身漆黑的龙群像打破了次元壁, 轰然踏足了这个世界。
地面上正在游荡的异兽们望见, 发出疑惑的呜咽:“大哥出趟门怎么还染色了?……嗷!”
旁边另一头鹰隼模样的S级异兽, 狠狠地叨了它一下:“蠢货,这极度危险又迥异的气味——它们不是黄金龙族!!”
是完全不同的, 新的龙!
但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在几乎所有黄金龙都出门的时候!?
鹰隼身上每一根毛都在叫嚣着逃命, 疯狂炸起。
然而它们这些异兽既然归附到了黄金龙族的麾下,自然有义务在它们不在的时候,捍卫好此方领土。
天空之上的黑色龙群率先扫视而来,那一双双猩红似血的眼睛里,似乎烧着最炽烈的毒火,散发着叫人退避三舍的暴戾威压。
仅仅是对视,就让好多弱小的异兽浑身发抖地控制不住后退。
鹰隼的心不断往下沉, 做好了进行一场有去无回的恶战的准备。
但就在这时,领头的黑龙忽然仰头, 它脖子下闪烁着六芒星图案的鳞片熠熠生辉。
“吼——!!!”
[他不在这里!!!]
一声穿透力极强的龙吼贯穿天地。
随后,黑龙忽地一转头,确认了某个方向冲了出去。
其余黑龙如飓风般, 卷起漆黑的火焰浪潮,所过之处犹如黑夜骤降, 迅速地飞出亚当斯山脉。
留在原地的异兽们面面相觑:“这就完事了?它们这就走了?”
不。鹰隼望着黑龙们离去的方向,担忧而凝重——那个方向,也是黄金龙族离开的方向。
*
秦家大宅。
雷云笼罩的天空之上,是彼此对视的金色王龙与银色虚影。
而被掀飞顶棚的地下,是对峙的秦降楼和叔父。
不同于天空中交相辉映的梦幻,这里的气氛要紧绷得多。
秦降楼将所有的线索串联,很快知晓了扭曲一切的节点,他用近乎笃定的语气说道:“你也曾经是一位适配者。”
秦降楼感知着对方身上因为剧烈起伏的情绪,而越发浓郁的驳杂气息,又思及他每一个月的“抽血”体检。
“你之所以活了这么久,是因为在不断汲取每任适配者的力量,或是血肉或是其他——你恨着我们,为什么?”
明明对适配者的一切都这么了解,甚至自己也曾是其中的一员,为什么要歪曲这一切,让原本的“为侍奉而生之人”,变作“向信仰举起屠刀”之人?
“确切地说,我本该是第三代。”似乎是因为影像已经公开了,所以银发青年干脆不再掩藏。
不过更可能是因为,千年的时光,如果所做的一切始终只有自己知晓,就仿佛是无人观看的舞台剧,独舞的演员也会感到不甘心。
“我的父亲是那颗心脏的第二任继承人。”银发青年望向已经熄灭的影像,“他受到过那个男人的教导,是极其虔诚的侍奉者。”
“而我——”银发青年的眸光忽然沉了下来,“我从小接受父亲的教诲,我甚至比我父亲还要虔诚!!”
他蓦地望向秦降楼的心口,死死地盯着那里,似乎视线要穿过那具肉/体,将里面红通通的东西刨出来:“我也曾短暂地拥有过它!它也曾在我的身体里跳动过——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的一生都在等待那一刻,但是……但是没有了,我在得到它以后就很快失去!”
似乎是情绪失控,银发青年的话语有些混乱起来:
“我还有个体弱多病的弟弟,你一定不知道那个时候,永无止境的干旱、随时出没的异兽……人要在那里活下去有多难啊。被赋予‘神眷’的人就是部落的守护神,我在刚移植这颗心没多久,部落就遇见一次史无前例的异兽潮。”
“为了抵抗那次兽潮,我透支了所有的力量,我甚至为了拯救大多数人,而抛弃了同样陷入危机的弟弟!”
“可是没有人感谢我!他们夺走了神赐予我的礼物——!”
秦降楼听着对方说的话,很快想到了跟安东对打的那一次,他皱了皱眉:“力量透支后,这颗心脏会有破体而出的风险,你的族人是在救你。”
“哈!我宁愿抱着那颗心去死!”银发青年满不在乎,神情偏执,隐隐流露出疯狂。
“事实就是,他们从我这里夺走了它!自那以后,我的身体再也无法承受第二次移植,我永远也不可能靠近我的神了。而新的继任者——是我那位弟弟。”
“他明明是那么体弱多病,根本无法活下去的存在,却在得到心脏后重获了新生!他一定恨我,恨我没有在兽潮中选择先救他……否则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银发青年说着,仿佛就想起了接任仪式上——
那个原本只能日日躺在病床上的孩子,浴火重生般获得了强大的力量,那孩子脸上带着他所熟悉的,也曾出现在自己眼中的无限虔诚与喜悦。
他看着对方站在万众瞩目,光辉无限的地方,而那些原本也曾是属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