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大圣堂为中心,身着铠甲的军队,仿佛多米诺骨牌一般叩拜下头颅,一对对纯白的羽翼肃然张开,又“哗啦”一下有力整齐地收紧——
他们向他们认可的主人展现自己的力量,继而表达自己的忠诚。
随后,空阔的天界尽是密密麻麻叩首的身影,他们的声音在高天的风中回响起来:
“天国之主!”
他们这么呼唤他,铿锵有力的。
“向您致以最高的忠诚与敬意。”在队列最前方的将领们如此说道。
安东有些惊讶。
“……是那些碎片。”西路伯似乎终于缓过了一点情绪,只是眼眶还有点发红。
安东于是明白过来:确实。在那些碎片世界里,他都不知道“加冕”过多少回了。
只是他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全部认可那些可能性。毕竟很多事情还是跟现实不一样的,甚至“天国坠落”的危机,在这里都还没有发生。
然而,安东显然并不知道——
就连虚拟的人物和故事,都会有人真情实感地为之落泪。更不要说那些“可能性”世界,里面甚至有一模一样的他们自己,代入感百分之百,还是数万次不止的BE全结局,不留下心理阴影都算好的。
如果他仔细观察这些天族现在的神情,就会发现他们的神情各个紧绷,喉头发涩地滚动。
那是用尽全力去压抑自我的表现,得益于天族长久以来习惯了“忍耐”,但他们的神情越是完美如石膏,反而就越说明他们内心早已失去了冷静。
安东并没有在天之国逗留太久,他还有地方想去。
即使天族们并没有听见安东与一号祂们的谈话,但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怪物连接着中枢,天族们或许已经通过中枢隐约知晓了什么。
更何况,那百分之零的数据依旧摆在那里,让人忍受不了再看第二眼。
但是——
“但是他那么努力地告诉我们,这是个‘奇迹’。”尤利尔注视着安东远去的身影,嗓音沙哑。
直到刚才,少年都在感激他们。只要对上那双快乐的、永远闪耀着光芒的金色眼睛,他们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对比那些碎片世界的终局,他们已经看出来,少年是真的因为能够获得道别的机会,而振奋着。
“西路伯,别再摆出那副表情了。”尤利尔深呼一口气,顿了顿,“……别让他为难。”
西路伯身形一僵。
十翼者脸上露出最后的垂死挣扎的神色,然而,他双唇嗫嚅,最终没有说出口。
——那是少年的“使命”。他们怎么能够要求,对方舍弃肩负的重大责任?那份坚守的辉光是如此耀眼,少年毫不动摇亦毫不畏惧地选择着自己的道路,他们不正是被此吸引着,如今又怎么能亲手让那份光芒熄灭?
亚诺走上前,拍了拍同僚的肩膀,“走吧。”他看向已经消失了少年身影的天空,喃喃道,“他还会回到光轨这里来的,在那之前,我们还能做一些最后的准备工作。”
安东回到了深渊。
魔界大军是跟着他一起撤离的。
一路上,瓦沙克直接哭成了个两百斤的胖子——恶魔可远没有天族那么矜持,他们想笑的时候就笑,想哭的时候就哭,想发怒的时候就发怒。
安东哭笑不得地听着对方喊:“您可是我们魔界最后的深渊种啊!!!没了您,我们可怎么活呀!”
“嗯。”少年戏谑地勾起唇角,好笑地说,“抱歉啊,没办法称霸魔界让你成为魔族第二有钱的魔了。”
瓦沙克痛苦的神情一滞,随后讪讪地抹了抹眼泪,有些委屈地说,“您又看见我的‘’了啊,可是没办法,金钱是我作为恶魔的来源,但我保证,现在的您在我心里跟金钱一样重要!”
安东挑了下眉。
好吧,能够在瓦沙克心里取得跟“钱”一样的地位,看来他的确很重要了。
随后,安东停在深渊的坑洞边,他一一扫过那些神情各异的恶魔们。
说实话,在这个世界他跟深渊和原初使者接触的最多,对天族的世界线试错印象最深刻。而魔族反倒是最循序渐进的接触,但除了瓦沙克和阿蒙蒂斯几个大公以外,其余高位恶魔他都几乎还不怎么认识。
——这样也好。
少年在心中想到:任何一段关系的开始,都源自于对彼此的“了解”,如果连名字都没有来得及交换的话,那大概率就还只是一个“陌生人”。
很少有人会因为一个“陌生人”的离去而难过。
安东的视线扫过阿蒙蒂斯,定格了数秒后,他对所有人说:“再见啦。”
这一次,他可是有好好地说再见哦。
随后,他张开身后转变为漆黑的羽翼,跃入了深渊不见底的坑洞里,徒留一众魔族站在深渊边上。
也因此,少年错过了恶魔们最后的表情——
为什么会觉得,他们不了解少年呢?在看见那些无数碎片里的故事以后?
“魔界最辉煌的时代……结束了。”有人轻声的呓语响起,在寂静的空间里,清晰回响开去。
最后的深渊魔种,终于自此彻底成为了传说。而他本就从“传说”中走来,如今也不过是回到了该回去的地方。
即使是随心所欲的恶魔,此刻也不由感到了心灵的抽动——那是埋藏于血脉深处的呼唤与共鸣,甚至远高于自我和私利,而是从一个“族群”中普通一员的身份出发,使他们的灵魂发出了哀叹。
阿蒙蒂斯抖开披风,冲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做了个古老的送别礼。
那是在古老的时代,侍奉于魔王座前的臣子的礼仪,他目送着少年,犹如目送一位王的出征。
恶魔低沉的话语传开:“恭送……殿下。”
进入深渊的安东来到了那座熟悉的庄园。
然而,原本热闹的庄园竟然空无一人。
安东疑惑地从天空落到庄园的小花园里,又从小花园一路找到了大厅,终于确认——这里现在确实没有一个人了。
空气中没有异常的魔力,现场也没有可疑的痕迹,再加上这里是深渊,这个世界几乎不存在能够在深渊威胁到女仆长他们的东西。
所以,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是女仆长他们不愿意露面。
“唔。”少年有些苦恼地皱起了眉头,但是,他很快就想开了。
这里可是深渊,他的“母亲”无处不在,这意味着,哪怕随便一缕黑雾都有可能是女仆长他们原本的化身!
于是,安东便笑着跟每一缕飘过的黑雾打招呼,然后像以前一样在庄园里渡过了好几日。
这好几天,他都没有去任何地方,因为在他心里,这座庄园就是这个世界里的他的“家”。
不管在外面经历多少事情,不管成功或者失败,不管即将来临的明天如何——这里都是他最安心的避风港,是能够放心依靠、休息的地方。
而在第一天晚上,安东看见那莫名出现在大厅餐桌上的晚餐时,他就知道,他的“母亲”果然一直都在看着他!
“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味哦!厨师长。”在空空荡荡的大厅里,独自一人坐在餐桌上的少年露出灿烂的笑容,对着虚空比出大拇指,然后低头品尝起来。
“。”唯一陪伴着少年的小毛团,拒绝了少年的投喂,表示自己不用吃这些。
安东想了想,毕竟是神代存活下来的生物,确实不再需要“进食”这种活动。其实安东自己也不需要的,只是他一直生活在庄园里,每天一日三餐习惯了,不吃反而有点不适应,总觉得少了什么。
而只有小毛团知道:这都是特意为少年准备的,除了少年以外,谁都没有资格触碰。
于是接下来的这几天,少年带着他的小怪物生活在这座空无一人的庄园里。
只有每日的美食,整理好了的床铺,精心剪裁的花瓶里的每日份鲜花……无声诉说着,这里除了他们,还有看不见的一些“人”在活动着。
就这样……时间到了最后一日。或者说,是安东给自己划定的最后一日。
因为在无数个碎片世界中——光轨熄灭,天国坠落的那日,都在同一天。
而那命运般的一天,就在现实中的“明天”。期间安东去过几次灵魂之海,里面的游鱼数量越来越多,确实很有不妙的征兆,为此七号再度留在了那里镇守,等待安东的召唤。
安东不喜欢踩死线,所以他打算今晚就出发了。
少年带上自己的小怪物,推开了庄园的大门,他最后回望了一眼空荡荡的房屋,轻轻地说:“那么,我走啦。”
就像是背着行囊的孩子,一次再普通不过的远行。
漆黑的十二片羽翼倏然张开,像振翅的巨大飞鸟,瞬间飞离了地面。
在背对过庄园的刹那,少年的眼中才真切地流露出几分遗憾。
“……”小毛团轻轻舔了舔他的脸颊。
“没关系。”安东笑了笑,“我知道她一直都在。”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不再使用那熟悉的女仆长等人的姿态,但深渊的本体是黑雾,他知道对方始终在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