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韶老师去催院长采集队的事她有些害怕,冉星夙陪她去办公室的路上询问了许多采集队的情况,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让她顺利地完成了任务。
想到这里,小灵觉得神仙姐姐虽然是为了弟弟在缓和和韶老师的关系,但绝对,百分之百的诚心。
人家不过是想送一份致歉礼给韶老师罢了,她没什么好怕的,也没必要有一丝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仿佛背叛了韶老师的愧疚……
逻辑自洽了以后,小灵的眉头舒展了许多。
她看向冉星夙,发现神仙姐姐一杯茶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并且有些神游天外。
“姐姐,你困了吗?”小灵问她。
冉星夙抬头,漂亮的桃花眼回了神:“怎么可能。”
“那你饿了吗?”小灵继续问。
“不饿,早上咱俩不吃得挺饱的吗?”
“那……”
“我紧张。”冉星夙打断了她的话,一下子趴在了桌子上。
多了一个人,韶昔较她平时和小灵的饭量,加了两个菜和一个汤。
吃不吃得完没关系,在这位明显意图不轨的客人跟前,得有排面。
排面就意味着礼貌,礼貌就意味着不熟。
本质上就是一种拒绝。
当然,真吃不完的话,剩饭剩菜就是小灵的晚餐。
这孩子随随便便就被人勾搭上,要有惩罚。
四菜一汤上了桌,三人围着八仙桌坐下,小灵先来了一段开场白。
大意是感谢老师做饭的辛苦,表达自己对老师的想念,顺便欢迎第一次来临时研究所的客人,冉星夙。
冉星夙呱唧呱唧鼓了两掌。
“下了趟山,长大不少。”韶昔揶揄她。
小灵顺杆爬,汇报此地回校的任务完成状况,重点强调了胜利的成果,以及冉星夙作为一个外人,为这些成果作出的贡献。
韶昔有些惊讶,看一眼冉星夙:“你还挺深入的。”
这话带着点别样的含义,冉星夙夹着根豇豆的筷子一顿:“恰巧在。”
韶昔笑了笑,继续吃饭。
小灵又巴拉巴拉说了一通,冉星夙有些后悔刚才的回答,毕竟和韶昔能搭上话的时候,并不多。
于是这次等小灵停了,她自顾自地开始阐明自己的心意:“我从小学习成绩就差,倒数第一不敢保证,但倒数十名绝对是没问题的,所以对于学霸的生活,充满向往。”
韶昔挑了挑眉,没说话。
冉星夙又加了一句:“特别是韶老师这样的。”
小灵开始拼命地朝冉星夙使眼色,冉星夙放下了碗筷,清了清嗓:“之前因为互相不够了解,给韶老师添了麻烦,惹韶老师不愉快。今天我过来呢,主要就是想要赔个礼道个歉,希望韶老师能原谅。”
韶昔停下了吃饭,看着她。
冉星夙一下子坐得端正了许多:“这几天跟着小灵在连大跑了几天,我想这份礼物,应该是你喜欢的。”
一直放在旁边的盒子被拿了过来,是韶昔熟悉的尺寸,但包装十分精美,蓝丝绒的包面,绸缎绑带。
这张平时吃饭用的桌子面积并不大,没有空来给冉星夙打开盒子,冉星夙干脆站起身,抱着盒子走到了韶昔身旁,然后像个服务周到的侍从一般,解开了缎带。
盒子里是被裱在华丽镜框里的植物标本,康乃馨和美洲石竹的杂交种,花朵和叶片早已失去了原本的色泽,泛黄的纸张上题写着拉丁品名。
韶昔一下子站了起来,足足往后退了两三步,才把视线从这标本上移到冉星夙脸上。
冉星夙抿着唇,捧着盒子的手臂僵直,但胸口起伏,显然在压抑着紧张的情绪。她在等待韶昔欣喜若狂,等待韶昔喜极而泣,等待她的惊呼,拥抱,甚至是从此种下的喜欢。
但韶昔的眉头皱了起来,她的怒气一瞬间那么鲜明,瞬间便将所有的温柔都烧得消失殆尽。
在这之前,冉星夙觉得韶昔是水,温柔包容上善,至此一刻,面前的人还未张口,她便知道韶昔还可以是冰,锋利尖锐,直戳胸腔。
韶昔的手抬起来的时候,在抖,她没有再看冉星夙,转而望向小灵:“你让她……”
冉星夙打断了她的话:“不关小灵的事,是我自己想到的。”
韶昔扯了下嘴角,并不是在笑:“你可真厉害,你要是想讨好个历史学家,是不是直接把司母戊鼎搬他家去啊?”
“那个不能搬……”冉星夙道。
“这个就可以了?”韶昔指着那标本,“第一批杂交植株,它在植物学历史上是里程碑,在博物馆里是见证,在书里是传承,在这里,它就只是一株死了三百年的……”
韶昔声音低了下去:“废物。”
小灵急得快哭了:“老师,我们是打算过两天就还回去……”
“你先出去。”韶昔对她道,“我有话和冉小姐说。”
房门被关上,房间里最大的光源去了一半,一下子阴暗了许多。
冉星夙将那盒子又仔细地盖上绑好,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一旁桌上,这才对韶昔道:“你说吧。”
韶昔走到了她跟前,超过了安全距离,只再几厘米便可以贴到一起。
她们第一次这么近,冉星夙的心跳撞击着胸膛,频率让人甚至觉得有些痛。
“冉小姐,”韶昔抬头看着她,语调恢复了以往的温和平静,“我们把话说清楚点。首先,对于您的追捧,我并不感觉到愉悦。其次,这样的追捧是绝对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为了一个对你毫不在意的人,现在站在这里受这种委屈,你觉得有必要吗?”
第7章
冉星夙从房间出来的时候,还能控制住情绪。
但她出了院子,走到车边要拉开车门,一脚又踩进了之前的水坑里后,一下子便绷不住了。
旷野里四下无人,只有风从耳边刮过,冉星夙的眼泪掉得又凶又急,压根不由她控制。
对着车门砸了两拳,又狠狠地朝那水坑里踩了一脚,这才拖着湿到膝盖处的裤子,上了车。
结果,人倒霉的时候,永远都有接二连三的后果,她倒车时没有观察路况,一脚油门,轮胎卡进了个垄里。
昨夜本就下了雨,这会天又阴下来,冉星夙眉头皱得死紧,发动机的声音轰鸣。
但没用,卡死了就是卡死了,这贵的要命的烂车,现在对于她逃离这个地方,毫无用处。
冉星夙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声刺耳,和着突然炸起的雷声,轰隆隆,阴沉的天一下子就成了筛子。
雨点砸下来,视线很快被蒙蔽,冉星夙抹了把脸,觉得丢人极了。
有很长很长时间,她没有这么难堪过了。
被人说“废物”,被人“毫不在意”,被人给一个坚决的、不留余地的拒绝。
韶昔问她,这样受委屈,有必要吗?
你看,她明明知道她委屈,却非得让她受这个委屈,来佐证自己对她真是毫不在意。
有必要吗?冉星夙挺想回答她,的确没必要。
比她韶昔漂亮的姑娘多了去了,比她有文化的姑娘也多了去了,不是谁长得跟仙女似的,就都真这样高高在上,用捉摸不透的情绪、猜度不到的思维来把她冉星夙贬低到泥土里去。
但冉星夙盯着那双眼,硬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因为那双眼睛里,是比她还坦诚的坦诚,昭示着主人的无辜和理直气壮。
她冉星夙上赶着的,又怎么能怪人家呢。
于是她落荒而逃,没逃几步,还困在了这破车里,哪都去不了了。
真丢人,丢人死了。
掏出手机,乱按了几个号码不等连线又立马挂断,冉星夙最终打开的是手机前置摄像头,来看自己哭花了的脸。
眼线挺防水的,眼影本来应该能撑住,但她刚才用手抹眼泪那一下挺用力的,这会眼袋上糊了一坨棕色,跟烟熏妆似的。
粉底有两道泪水刮过的痕,充满着极具戏剧张力的美感。
冉星夙抽了抽鼻子,低下头准备缓一会儿。
有脚步声夹杂在雨声中靠近,冉星夙只期待了半秒中,理智便告诉她,肯定是小灵。
小灵啪啪地拍在她车玻璃上,冲她喊:“姐姐,姐姐!”
冉星夙抬头,看向她。
小灵神情的凄惨程度比她还夸张,而且居然没打伞,被这暴雨浇的跟落汤鸡似的。
冉星夙赶紧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让她先进来。
小灵没动,脸上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全湿了,会弄脏车。”
“怕个屁啊,这破车。”冉星夙情绪还是控制不住地有些急躁,“快上车,你演偶像剧呢!”
小灵脚一迈,上来了,车门都没来得及关呢,先是一声破了腔的:“姐姐!对不起——”
冉星夙能确定了,这小姑娘哭了,比她哭得还狠。
“我不应该给你出这主意,我跟了韶老师这么久,居然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到……”小灵抽泣着,“都是我的错,麻烦了你那么多,还又给你惹了麻烦……”
“不关你的事啊。”冉星夙抽了纸巾给她擦脸,“谁知道你们韶老师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