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往返
封无境走出城郭, 喧嚣混着俗世的烟火味,通通被他抛在了身后。
郊野小道狭窄逼仄,红衣少年往北方走着,一分一毫都不想耽搁。
绿树郁郁葱葱, 虬干蓬勃, 贴心地遮挡了铺天盖地的热浪。
两棵巨树盘根错节, 遮蔽了道路,封无境望了一会, 侧过身子挤进其中。
堪堪穿过大树, 揣在封无境衣兜的一根红线摇摇欲坠,探出半个头来。
“叮铃铃……”
夜永铃清脆地响起, 封无境一直把它塞在衣兜里, 这会晃了晃,才响出声来。
他勾住红线,把铃铛从衣兜中牵出来,铃铛在空中轻晃, 响声泠泠悦耳。
封无境却突兀地想起, 这个铃铛是顾琅清给他的。
既然没什么价值,那不如毁了吧。
五指覆上银铃,夜永被攥在掌心, 息了声响,封无境深阖了眼, 想要把手心之物摧毁。
蓦地, 一阵突如其来的记忆席卷进入封无境的识海, 他手肘颤了颤, 五指陡然曲张, 夜永砸落在地。
“叮铃铃……”
白雾弥散林间, 堪堪浮在树干正中,少年额顶一片虚无,他仰起头,天真地眨着眼,看着眼前翩然若仙的白衣人。
白衣人微微一笑,俯下身子,摸上他的头:“从现在你,你就要叫我师尊了。”
一个质地冰凉的银铃落入了封无境掌心,他握紧双手,郑重点头。
这是他师尊。
夜永是师尊送他的见面礼。
画面一转,穹顶之下山川林立,琼楼玉宇间全是穿着了素整白衫的弟子,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舞着手中的剑。
白衣男子站在台前,少年时候的封无境站在男子身边,日复一日地勤勉练习,男人弯下腰,温柔地帮他擦拭了额头冒出的汗珠,口中说出的尽是鼓励话语。
突然,剔透玲珑的白墙高阁一瞬间被染成血红!
少年封无境消失不见,白衣男子缓缓站直,抬头,眉目肃然。
只见天空正中,封无境褪去了他身上的一袭白衣,换上了一身红袍,一头墨发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头雪白长发。
他大笑着,身子后仰,披散的白发如同无数条毒蛇,在风中不受控制地乱颤。
末了,笑意终止,封无境猝然睁开双眼——赤红色的眸瞳,象征着眼前的少年已然入魔。
一场旷世大战就此展开。
最终的结果,封无境血洗了那座山头,与白衣男子战得昏天黑地,最终,他化出一把犀利长剑,插入白衣男子心口,把他的「师尊」钉死在了地面。
没错,他是有师尊的。
封无境勉强站稳了身形,眸光有些失神地盯着静静躺在地面上的小巧铃铛。
这次的记忆明显清晰了许多,或许正是由于他想击碎银铃,才导致了过往回忆的突然而至。
记忆中,白衣男人的面容清晰,眉目清俊,是硬朗的好看。
与顾琅清的美丽不是一个味道。
依记忆看来,封无境曾在一个仙界门派做过弟子,后来入了魔,弑师灭门。
他的舌尖扫过唇角,这的确像是魔尊能干出来的事。
记忆的纷至沓来让他的身子有些不习惯,他靠住身后粗壮大树,再次把方才的记忆在心中捋了捋,待急促呼吸缓过来,这才蹲下身子,捞起掉落在地面上的夜永铃。
那夜永铃怎么会落到顾琅清手上?
封无境几经思忖,盼着铃铛还能继续给他唤醒些过往回忆,最终还是把铃铛揣回了兜里。
红线划过封无境手掌,他掌心一阵酥麻,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顾琅清,不会是在冒充他的师尊吧?毕竟,他们都穿了白衣。
顾琅清一定知道他的往事,能拿到夜永铃,并且……
封无境又回想起记忆里,顾琅清挂在脚腕上,铃铛作响的铃铛,人影悠晃,深入其中。
这段记忆也不会假的,顾琅清这么熟悉他,还这么处心积虑地冒充他熟悉的人,顾琅清想做什么?
封无境边走边想,穿过婆娑树林,走入下一座城郭。
依旧是一座繁华的城,时候已至傍晚,夕阳西下,众人荷锄归家,封无境逆着人群,分外格格不入。
大街小巷上充溢了食物的烟火气,丝缕缠绵的蟹粉小笼包气味香飘十里。
“喂,要一笼包子。”
“好嘞,两文钱!”
封无境垂下眼,面色冷淡:“我没钱。”
老板娘吆喝着:“没钱?没钱你拿别的东西换,也可以。”
封无境眼皮一阖一掀:“等会,我先问你个事,你知不知道,魔界在哪个方向?”
老板娘纳了闷,抬手指了北方:“应该在那边吧。”
“行。”封无境点头,“等会给你东西。”
老板娘不信:“等会?你不会是来骗吃骗喝的吧?”
封无境轻啧了一声,冷冷地抱起双手,看着眼前女子,面色不善。
“你要如何?”
“等我看看……”老板娘扫视了一圈封无境全身上下,嫌弃地道,“你身上什么值钱的没有,你拿什么给我?你就是来骗吃骗喝的,还我包子!”
“聒噪,滚。”
老板娘依旧在仔细搜寻值钱的物品,看样子是失败了,她咂了咂嘴:“哎,实在不行,我也可以做个好人,把你背筐里这狗借我一用,与我家养的小土狗配个种,我就让你吃这顿饭。”
封无境抬起头,暗沉瞳孔闪烁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
“你给不给——”
封无境拎着后颈把符离从筐里拿出来,摆了摆手表明自己的态度。
魔尊吃东西,居然还有要钱这一说?
“流氓啊!赊账啦!骗吃骗喝不给钱,你们来评评理啊!”
卖包子的老板娘大声呼叫起来,封无境烦躁地站起身子,揉着眉心,一字一顿地启唇。
“你给本座闭嘴。”
这个走向着实有点熟悉,方才在上一座城里,那个男子也是先问他要狗,再大叫大喊地吸引别人注意,然后被他直接抡倒在地。
可惜,魔尊大人不打女人。
封无境按压在桌面的手指注满灵力,顺着桌缝向下渗去,伴随着木头断裂的「咔擦」声响,整张木桌从中折断。
女子深吸一口气:“来人啊!没天理啦,杀人放火啊!”
很快,周遭就举起了一堆人,那群闲来无事的人看着这一幕,窸窸窣窣地小声说道。
“他就是早上在茶馆大闹一场的那个人吗?”
“是他,就是他!这人戾气好重,挨上他是倒了多大的霉,走走走,我们离他远点。”
“他早上说什么来着?他是魔尊,难怪他武力这么惊人,我们肯定打不过,直接被碾压,这个热闹看不起,快走快走。”
“……”
周围一切细微声响全然落在封无境耳畔,他在心里隐约察觉出几分违和感,却又说不出来。
魔尊虽然喜怒无常,却也鲜少滥杀无辜,除非触到了他的底线,或是做了什么罪不可恕之事。
他冷哼一声,把符离扔回筐里,转身离开。
女人依旧不甘心地怒骂:“你有种给我等着!你别走啊!”
封无境乖乖地站定了身子,背对着女人:“我等着,你要如何?”
女人一时被噎住,半晌才说:“我,等我儿子回来,我要你好看!”
封无境哼笑一声,不欲再和这条疯狗再做纠结。
“娘,我回来了。”
封无境突然顿住脚步。
“咱家铺子出什么事了?怎么那么多人围着?”
“有人来砸场子!”
“谁?”
顺着女人手指的方向,年轻男子入目便是一身红衣。
封无境定定地看着那个人,两手手指相交,危险地摩挲在一起。
有意思。
他看着眼前熟悉的年轻男子——分明在上一个城郭的茶馆方才就此别过,怎么跨越一片丛林,在这个城郭,又见面了?他居然还是,那个老板娘的儿子?
封无境回味着围观人群口中的话,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还在刚刚那座城里。
从城郭北边出,南边进,他没有走出那座城。
像是无底洞一般,顾琅清还想把他困住。
封无境被气笑了。
年轻男子与老板娘交换了二人的经历,把敌对的目光投向封无境,甚至连可怜的符离也被牵连其中。
二人骂得越来越激烈,越来越难听,骂的封无境心情燥郁。
他悠悠地放下身后的竹筐,这是原茵给他的。
原茵是顾琅清的傀儡,那这也是顾琅清送他的。
封无境摩擦着竹筐表面,他嫌脏。
符离自从上山后一直很虚弱,本来他背着这个筐,只是为了方便拖载符离。
但是现在,想到顾琅清居然还想困住他,面对着眼前两个人类的无边谩骂,终于把魔尊大人心中的不悦推向顶峰。
他把符离扔出竹筐,手掌拍上竹筐边缘。
如同血一般的颜色顿时充斥在这仙气馥郁的竹筐中,正邪不两立,两道力量僵持许久,再上好的仙器也撑不住这样的折腾,嘭的一声巨响,竹筐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