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头面色不改,反唇相讥:“什么不吉利,我看你周府的位置更不吉利!”
……
末了,二人你来我往吵得口干舌燥,又一起喝了口茶水,再次开战,大有不分出胜负不罢休的意味。
甚至把一旁坐在贵宾席上的两位仙君都遗忘了。
封无境倒也不急,懒洋洋地斜靠座椅,把顾琅清全身上下看了个遍。
正在这时,一个侍女小跑着进了屋,面红耳赤:“官人,府上偷项链的贼找出来了。”
“谁?”周大官人即刻问道。
李老头不紧不慢地捅刀子:“哟,周府居然沦落到出贼人了啊。”
周大官人瞪人一眼,没有理睬。
二人身量相当,若非要说出个细微差别,就是李老头更清瘦一些,许是他看守义庄,日复一日磨练出来的。
侍女道:“哎,李老头和我家官人关系真是不错,十年如一日地吵,也不嫌烦。”
封无境听着这话,轻轻嗤了一声,眼看着府上的盗贼被押送进入宾客厅,是个侍女。
侍女背对着封无境,他只能看出那女子年纪不小,应当是四五十岁的年纪。
那盗贼全身抖得像个筛子,跪在周大官人身前不敢动作。阿蓉与周大远不一会也到了,从面色上看,二人似乎有些疲倦。
阿蓉已经重新戴上了项链,斥责道:“这条项链是我母亲送我的,我从小到大都戴着它,色泽已经旧了。它对我意义很大,但对于你应该也卖不了几个钱吧,你为什么要偷它?”
侍女的声音带着惧怕,哽咽着祈求:“我不是故意的,我错了!官人饶了我吧!”
听着这话,封无境心下微惊,捏在杯盏的手指陡然收缩,这声音有点耳熟。
周大官人道:“你抬头。”
侍女缓缓抬起头。
周大官人端详了一会侍女的面庞:“你为什么要偷项链?”
侍女愣了一会:“是菩萨让我偷的!不怪我,真的不怪我!”
周大官人疑惑道:“菩萨?”
侍女沉默半晌:“菩萨……菩萨说不能说出来。”
一旁端坐的顾琅清抿了一口清茶:“那不是菩萨,那是蜘蛛精。无妨,说吧。”
侍女听到声音,全身一颤,回头过来——
封无境看着那人,陈茵茵。
一连串的线索在脑海串通,封无境暗沉眸光闪烁,那日心中疑惑,陈茵茵为何要到她厌恶的周大官人家里做事,突然有了合理的解释。
陈茵茵面露疑惑:“什么蜘蛛精?是菩萨帮我把阿生……”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陈茵茵住了口。
封无境神色漠然:“那串项链上有佛光,是它一直护佑着周府免遭无妄之灾。蜘蛛精为了报复周府,化形成菩萨帮你开棺偷陈阿生的尸体,再让你帮他偷项链,帮她复仇,明白了吗?”
封无境杵着脑袋,鬓边一缕披散的发丝垂在肩头,像是在出神。
蜘蛛精到底还是慢了一步,陈茵茵得手与蜘蛛精殒命,竟然只差了这短短几天。
封无境意味不明地看向顾琅清。
好巧啊,这趟行程里的巧合怎么会那么多。
多的就像是……有人刻意设计好的一样。
顾琅清道:“这位大姐也是爱子心切,阿蓉姑娘,这就不必追究了吧。”
阿蓉抿了唇,闷闷地点了点头。
顾琅清轻叹一声,到时候阿蓉知道真相,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保持现下的心态。
这样的灾祸,人间疾苦,一步错步步错,都是听天由命罢了。
阿蓉眼眶泛红,糯糯道:“我见到我的朋友们了。”
周大远搂住她的肩,安慰道:“嗯。”
阿蓉道:“可我们前年刚到周各庄的时候,一共有十六人。我的朋友们……都被你们赶出去了,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一旁众人早已意识到是自己错怪了那十六个外乡人,曾经每个人或多或少都随着大众一起排挤过他们口中的「灾星」,现在真相大白,大家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阿蓉哭着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被这么对待……”
一旁冷眼旁观的封无境自然是心里没有丝毫情绪波动,魔尊哪来的感情?
他甚至有些不解,人都已经生死下落不明,不论以往发生过什么,也都已经过去了,为什么还要这么耿耿于怀。
封无境感到有些无聊,懒散地靠上椅背。
整个宾客堂都萦绕着小姑娘低低的啜泣,听得众人心颤。
末了,李老头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姑娘,你跟我来,你的朋友们,都在村里的义庄。”
窗棂被阳光反射出熠熠光彩,少女轻轻抬头,婆娑的泪光闪在光线之下,像是灿烂的珍珠。
原来李老头主动请缨去义庄那鬼地方,竟然是为了……
众人震惊的同时,心底蓦地涌上同一个想法,天亮了。
一旁的顾琅清轻咳一声,动用灵力凝出一道符纸,递给周大官人:“这道符纸能抵挡一次妖魔伤害,周大官人,不要忘了答应我们的约定。”
背后是周大官人的连声道谢,封无境起身,跟着顾琅清出了屋。
透过头顶墨绿芭蕉树,从洁净潮湿的叶片缝隙中窥探出湛蓝无云的天色,封无境呼的松了口气,眼神乜向顾琅清。
要跟着顾琅清回忘忧峰吗?
顾琅清眉眼温和:“你想御剑还是走路?”
“我想知道,”封无境暧昧地舔了舔唇角,“你在洞穴里梦到了什么?”
第19章 闲适
“你在洞穴里梦到了什么?”
封无境笑得狡黠,阳光落在少年锋利眉骨上,烙下绚烂阴影。
顾琅清发梢被阳光镀上金边,他掀起眼帘:“没什么。”
鼻尖擦过一阵清淡香气,顾琅清衣袖卷起清冷空气,阔步而去。
封无境跟上前去,一把攥住顾琅清手腕:“没什么?”
被拉得顿下脚步,顾琅清回头,语气滞涩生硬:“顾晏安,松手。”
封无境乖巧一笑,指尖缓缓松动。
顾琅清轻轻吸了一口气,胸脯微微起伏:“蜘蛛精能洞察内心,我们演了道侣,她便幻化出你的模样,想扰乱我的心意罢了。”
封无境若有所思。
不知为何,他的记忆里竟然隐约浮现出了蜘蛛精这个相同的片段,记忆中也有一段梦,梦境中的蜘蛛精也幻化出了顾琅清的模样,来勾引他。
可封无境了解自己,就算放在以前,他也绝对不可能真的对顾琅清生出什么情感,最有可能的——也就是床伴,禁脔,宠物的关系。
既然如此,蜘蛛精口中「深深压在心底的人」,便也做不得数。
那就是蜘蛛精功力不够,遇到仙魔至尊,法力失效。
想通之后,封无境心里的怪异之感当即烟消云散。
“师尊演的好啊,不仅骗过了蜘蛛精,我都快以为我们本来就是一对了。”
顾琅清愣了愣:“你是我徒弟,本来也该救你。”
封无境挑眉,随口撩拨:“可我瞧着,我盯着阿蓉姑娘项链的时候,师尊的目光烧得都快燃起来了。”
半晌没了回音,封无境抬眼,顾琅清齿缝间挤出一句话:“你看错了。”
骄阳悬在天边,白衣仙尊拂袖而去,仙鹤般挺直的脊背落入藤蔓交叠的甬道之中,走出了这个他们一起居住了许多天的小村庄。
封无境心中默念一声有趣,提步跟上了人的脚步。
——
江南人潮汹涌,繁华冗杂的街巷七拐八折,灯笼齐整整地吊在店铺门口,幽幽燃烧的火焰在风中一吹便摇曳晃动,连带着店铺中的浓郁酒香一齐溢散在长街上。
酒肆人挤人,小厮忙乱地招呼着食客,二楼一楼来回跑,匆匆忙忙来去如风。
终于,小厮停下脚步,抬起沾染了油污的蓝色衣袖抹去了头上的汗珠,赔笑道:“二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蟹粉小笼包刚刚卖出去最后一份!要不……您再点点别的?”
一侧的白衣公子端坐在案,微微垂眸,一副与世无争泰然自若的模样。而坐在他对面的红衣公子面上却是显而易见的怒意,指节叩击在木制桌面,动作懒倦而无意,小厮却莫名觉得他的心跳被拽着加快了几分。
奇怪,奇怪。
小厮方才擦干净的额首一时冷汗直冒,小心翼翼道:“公子,要不来一份宋嫂鱼羹?味鲜。”
见二人不睬他,小厮登时被这冻人的气氛吓得后背一片潮湿,他打了一个哆嗦,疯狂地思考给二人推荐些什么比较好。
就在这时,一直阴沉着脸的红衣少年懒洋洋地坐直了身子,披散在肩头的乌黑长发顺势滑向身后,昳丽美貌。
他道:“要剔刺,麻烦。”
白衣公子:“嗯。”
小厮左右瞅了瞅二人,心中终于有了谱气,做好心里建设再快速说道:“松鼠鳜鱼,不用剃刺,外酥里脆,鲜香可口!还有这个,红豆甜糕,诶诶,公子,你们要是喜欢辣口,店里也有。”
饭馆人来人往,二人桌席之处嘈杂声却像是生生被隔绝在外,自成一方狭小独立的天地。小厮通身都不适起来,心底越来越虚,逐渐声若蚊蝇,珉了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