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佣:“是二少爷,他发烧了,才刚刚睡下。”
说完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按捺不住,朝左右快速瞥了眼,低声说:“二少爷是因为去门口等大少爷您回来,才被风吹病的。先生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您……您等会,忍耐着点。”
顾鸿渐的心不住往下沉。
他以壮士断腕的决心走上二楼,停在顾嘉禾的房门前。门里还传来隐隐的啜泣声。
顾鸿渐抬手在半空停顿几秒,敲了敲。
“笃笃……”
一道冷冽的男声响起:“进来……”
顾鸿渐推门而入。
顾嘉禾的房间很大,除却装修时摆放的家具装点,还堆满了方惠云经年累月添置的东西。显得很有活人气。
此时,他的弟弟正躺在大床上,盖着厚厚的被褥,几乎看不到身体的起伏,只有一张小脸露在外面。
顾嘉禾双颊烧得通红,额头贴着退热贴,手背上扎着挂点滴的针。
方惠云背对着他,坐在床边抹泪,听家庭医生的叮嘱。顾绍东则背着手站在窗前,直到顾鸿渐进来,才转过身。
松伯在他身旁垂手而立,顾鸿渐回来前,大发雷霆的顾绍东已经将他训斥了遍。
“你还知道回来。”顾绍东身材高大、面容英俊,即便岁月在他的眼角眉梢留下了痕迹,也依旧是好看的。
只不过他身上的气势太逼人,人产生欣赏的心情,远没有畏惧来得快。
此时,顾绍东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儿子,也没有分毫收敛。
“看看你弟弟,都成什么样子了。”男人面容冷峻。
顾鸿渐没有说话,低头听训。
顾嘉禾记着哥哥的生日,今天一早起来就心心念念要和他吃饭吹蜡烛。
为此,他还偷偷用零用钱,提前买好了蛋糕,为的就是第一个听哥哥许的愿望。
双休日,顾绍东在外面应酬,方惠云以为儿子还在睡,就和小姐妹煲电话粥去了。
因而也就没有发现,久久等不到顾鸿渐回来的顾嘉禾,在询问了松伯后,干脆一个人跑大门外等着去了。
顾嘉禾怕被人发现后强制领回去,就猫在树丛后躲着。他要第一个看到哥哥,要第一个对他说生日快乐。
蹲了四小时,人没等到,他自己先感冒了。
软绵绵倒在地上后过了段时间,才被巡逻的佣人发现,着急慌忙地抱回屋里。回程路上,模模糊糊有些意识的顾嘉禾还在挣扎,嘴里嚷嚷着说要哥哥。
顾鸿渐望向床上躺着的人。顾嘉禾已经烧昏了头,双眼闭着,睫毛湿漉漉的,只偶尔发出几声呓语。
看起来可怜极了。
毕竟,他才只有七岁,哪抵挡得住凛冬冷冽的风寒。
“跟我出来。”顾绍东也不想吵醒好不容易才睡下的小儿子,说完不管大儿子的反应,迳自朝外走。
顾鸿渐一语不发,默默跟上。
松伯下意识跨出一步,想要出声阻止,被顾绍东脑后长眼静似的提前拦下:“谁也不准替他求情,求一个,我就加重惩罚。”
顾鸿渐回身,冲松伯摇摇头,面无表情地走出房门。
只是看着父亲巍峨冷漠的背影,他悄悄抓紧了手里的小羊。
直至走到主宅门口,顾绍东才停下脚步,他朝门外扬了扬下巴,道:“站院子里去。”
顾鸿渐低着头走出去,在冷风里罚站。
顾绍东问:“去哪儿了?”
顾鸿渐答:“在清微山庄,和朋友一起过生日。”
顾绍东闻言哼了声,走近前,“朋友?谁?”
顾鸿渐:“谢家的小叔叔,薛止澜。”
顾绍东冷笑起来:“不错,真不错,薛家先不论,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和谢家生意上是竞争对手?你有闲心跟谢家的人搅在一起,把弟弟晾在一边?”
小孩抿了抿唇,不说话。
顾绍东余光扫过他手里的绵羊公仔,挥手一把打落。“谁给你的,薛止澜?还是谢家那个小子?”
顾鸿渐直勾勾盯着摔在脚边雪地里的小羊,说:“小叔叔送的。”
此时,公仔脖子上鲜艳的红围巾,也因为沾了雪,而变得湿濡。
顾绍东哼笑道:“你去外面打听打听,谢思邈是个什么名声!他这么精的人说要和你做朋友,你就信?他在谢家一枝独秀,以后家产都是他的,你说他跑来结交你这么个小鬼,能为了什么?”
“也不想想你小他那么多岁,能有什么共同话题?还朋友,我看利用差不多!”
顾鸿渐忍不住辩驳了句:“小叔叔没那个意思。”
顾绍东拔高声音:“你还敢犟嘴?!”
顾鸿渐又垂下头,不说话了。
“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顾绍东恢复淡漠的神情,冷冷道:“这样才能让你记住,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你弟弟在外面等了你几小时,你就也站几小时,好切身体会下,别人的感受。”
顾绍东说完,就转身回了屋子。
留下儿子一人立在冰天雪地的庭院里。
——
没有人敢和他说话,也没有人敢帮他,黑漆漆的夜晚,只有被风吹动枝桠时发出的簌簌声,在一片空旷的寂寥中响起。
顾鸿渐缓缓蹲下身,捡起冰冰凉的小绵羊,也不嫌弃它脏了湿了,依旧抱在怀里。
就像电影剧情总要有个波澜起伏,在男/女主高兴美满时,来个急转直下,白天那轻飘飘、自在又惬意的生活,也如梦般离他远去。
顾鸿渐从云端摔落,回到了现实。
吹蜡烛许愿时,他把愿望当做秘密藏到了心底。但现在的他觉得,这个愿望永远也实现不了了。
顾鸿渐自我检讨,他的确有做得不够充分的地方,至少应该和家里说一声。
虽然弟弟为了给他惊喜,不肯打电话,但如果自己提前说了,至少弟弟就不会在外面吹风,最后把自己弄生病了。
时间忽然变得好漫长,就在小顾鸿渐大脑放空,木楞楞杵得失去感知时,身后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他蓦地回身,就见昏暗中,一个黑影朝他走了过来。
顾鸿渐惊得瞪大了眼,下意识就想喊人来抓小偷。
黑影未卜先知,连忙竖起食指:“嘘,是我。”
随着话音落下,谢思邈也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你管家给我打电话,说你挨罚了,我就来看看你。你可别大声,我是翻墙进来的。”
顾鸿渐鼻头发酸,一时间说不出话。
裹得厚厚的少年从兜里摸出一堆东西。
先是往他手里塞了个暖手宝,又掀起顾鸿渐的毛衣,将两张暖宝宝隔着秋衣,贴在他的后腰和肚子上。
等忙活完,他抬头问:“需要我去找你爸说两句吗?”
顾鸿渐摇摇头,道:“没用的,父亲说了,无论谁求情,都会罚在我身上。”
说完,两扇浓密的睫毛垂落,如轻轻振翅的蝶般颤动着。他隐瞒下了父亲说谢思邈坏话的事情。
“叫你罚站你就站啊,不知道跑吗,你爸也真是狠心。”
谢思邈的大衣就像哆啦A梦的次元袋,能装下无数东西。
他从内袋里又摸出一个面包,撕开包装往人嘴里塞:“吃吧,补充点碳水热量,他光说要你罚站,又没说不准你吃东西。”
小孩冻得手都僵了,谢思邈不让他拿,怕一个不稳把面包掉在地上,就自己抬着手一口口的喂。
“父亲说我要体会同等的痛苦,才能理解别人的痛苦。”小孩眨眨眼,低声说。
谢思邈撇撇嘴,一脸不屑:“他骗你的。光跟你讲道理,怎么不提他还是你爸。”
喂了会儿,顾鸿渐手暖些了,就把没吃完的面包要了过去,一手抓暖手宝,一手拿着吃。
谢思邈语重心长地告诫:“你啊,以后要学会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去思考问题,不要大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们最狡猾了。”
“你弟是生病了,但这件事归根到底,你爸的问题更大吧。”
少年再次发挥他强大的诡辩能力,说得顾鸿渐一愣一愣。
“这世上,还有一种感情叫偏爱啊。”
顾鸿渐怔住,脑内电光石火间,闪现过妈妈温柔的笑脸。
那个说着全世界最爱他的妈妈。
“好比现在。”
这么说着的谢思邈拉开大衣,将冻成冰棍的小孩裹进自己怀里,低头笑吟吟说:“我对你这样就算。”
热热的鼻息喷洒在脸上,少年人结实的胸膛已初具成熟男性宽厚的雏形。
顾鸿渐靠着他,冻到麻木的手脚逐渐恢复知觉,连带着心脏,也好像解冻了似的。
小孩眼眶微红,差点掉眼泪。
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是感到委屈的。
只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在十二月三十一号当天,和谢思邈一起过过生日。
——
他大概率又要倒霉了。这生日不发生点什么,都得怀疑是不是假的。
二十三岁的顾总如是想。
驱车回别墅的路上,顾鸿渐心如止水。每逢节假日,他总是事最多的那个。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