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拒绝,只是谁能想得到,他再也没法来接圆圆了。”
说到这里,阮茵又捏了捏圆圆的耳朵,感慨般开口,“这个小家伙儿,性子可凶了,当时除了观棠,谁的面子都不给。我也是养了许多年后,才能这样抱着它。”
“所以,它能这样乖地躺在你的怀里,我才觉得非常惊讶。”
阮茵喟叹道,“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沈观棠没有开口,而是低下头,轻轻地揉了揉圆圆的肚子。
猫咪睁开眼睛,见是沈观棠,又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开始假寐了起来。
“能……讲一讲那个人的事情吗?”沈观棠迟疑着道,“我……我其实就是有些好奇,很想知道,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能理解。”阮茵想了想,“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您随意。”
“其实我对观棠的过去也不是很了解,他并不会和我们谈到他的父母,我们大部分时间,聊起来的都是猫咪和学业。”
“纪棠的话,我倒是知道一些。”阮茵声音悠远,似乎是又将几人带回到了过去。
“他的葬礼,我也参加了,他的父母很很伤心,脸色也很不好,看上去像是老了好几岁。阿姨甚至……在葬礼上就晕了过去,被紧急送去了医院。”
叹了一口气,阮茵说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因为丧子之后过度悲痛,再加上月份太小,阿姨都没有察觉到,那时候她的身体里已经有了一个新的生命。所以,被送去医院的时候,险些流产。”
“其实这些年,纪棠也不太好过。因为他来得实在是太巧了,就像是……”阮茵声音逐渐变低,“像是轮回一样。”
“对于一对刚刚失去了孩子的父母来说,就算理智上知道这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孩子,但还是难免带入。会想,会不会……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又回来了呢?”
沈观棠搁在膝盖上的手指缓缓收紧,忽然,另一只手插了进来,强硬地挤进了沈观棠的掌心,与他十指相扣,是裴执玉。
“像是纪棠这样境遇的孩子,其实,就算长大后会恨那个从未谋面的哥哥,我想……也是很容易让人理解的事情,毕竟,谁都不想成为一个替代品。”
“但……或许是小人之心了。”阮茵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来,“纪棠曾经和我聊起来过,原本,他的父母将哥哥的事情瞒得很好,为此甚至……还搬离了原本的住处。只是他小时候调皮,在家里探险的时候,无意中翻出了一个箱子,才得知他曾经有过一个哥哥。”
“那个箱子我没见过,只听纪棠说里面都是他哥哥的东西,他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了江淮大学。”
“原本忌日的时候,纪棠的父母总是会找个借口去墓园。他知道了之后,每年的那个时候,他们一家人都会一起去。”
“只是他考上大学之后,他的父母就让纪棠放假回家再去,只是纪棠明面上答应了,背地里总是悄悄地去。”
“我想,对于纪棠而言,他那个从未谋面的哥哥,或许……已经成了他的某种寄托吧。”
阮茵的声音逐渐远去,而沈观棠却像是陷入了某种情绪,无法走出。
“阿棠?”裴执玉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啊?”沈观棠晃了晃脑袋,歉意地道,“抱歉,我走神儿了。”
裴执玉却只是看着他,半晌后叹了一口气,他将圆圆抱走,拉起了沈观棠的手,“我们走吧。”
沈观棠下意识地起身,“去哪儿?”
裴执玉温声道,“去你想去的地方。”
——
在墓园里看到自己的墓碑 ,那种感觉有些奇怪。
弄到墓地的位置废了些功夫,不过裴执玉并不吝于用一些特殊的手段,所以,离开了猫咖之后,两个人便直奔目的地了。
墓碑上,照片里的沈观棠看上去有些沉默,他似乎并不习惯拍照,看向镜头的时候总有点儿不自然。
裴执玉蹲下身,轻轻地描摹着墓碑上照片里沈观棠的眉眼。
沈观棠将怀里的一大捧菊花放下,与裴执玉并列,“给自己献花的感觉,真的很难形容。”
裴执玉抬手搂住了沈观棠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陪着他。
天空中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白色的菊花被雨水淋湿,花瓣上缓缓凝聚出了水珠,又慢慢地低落,像是无声的泪水。
裴执玉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屏蔽掉落下的雨丝,任由细密的雨线逐渐浸湿了两人的衣服。
冷风拂过,沈观棠竟然难得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自从修炼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生病的感觉了。
然而,只是打了个寒战,他整个人就被笼罩进了一个宽阔的胸膛里,头顶是撑起来的外套,低沉的声音在耳边流转,“阿棠,有人过来了。”
我们该离开了。
沈观棠睫毛轻轻地颤了颤,他闭上眼睛,轻轻地「嗯」了一声。
裴执玉一手搂住沈观棠的肩膀,一手撑着头顶的衣服,两个人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沈观棠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他转过身,看向了自己的墓碑处。
那里,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两个上了年纪的人。
他们彼此搀扶着,站在同一把黑色的雨伞下,静静地站在那里,许久没有动弹。
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沈观棠的视线,那名鬓发已经染上了白霜的女性遥遥地看了过来。
下一瞬,那个男性也转过了头。
“怎么了?”沈慈安低声问道。
顾胭沉默着,片刻后,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收回视线,她看着墓碑上那个笑得腼腆的年轻人,忽然喃喃道,“刚才……我好想看到棠棠了。”
闻言,沈慈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多言,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自家老伴儿的肩膀,“大概是你眼花了,将别的年轻人看成了他。”
顾胭语气飘忽地道,“大概是吧。”
——
“他们看起来 ,老了很多。”
沈观棠低声道。
距离太远,沈慈安和顾胭看不到沈观棠的容貌,但对于沈观棠而言,却能清晰得看到他们脸上增添的每一道皱纹。
裴执玉轻轻笼着沈观棠,闻言轻声道,“真的不过去吗?”
这一次,沈观棠沉默的时间很长。
直到沈慈安和顾胭彼此搀扶着离开,他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也是这时,他才发现,刚才,他竟是忘记了呼吸。
“不。”沈观棠泄了力,往后靠在了裴执玉的身上,任由对方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既然我不会在这里停留,就没有必要去给他们希望。那太残忍了。”
无论是相认,还是纯粹当成一个长得非常像的陌生人。
裴执玉摸索着抓住了沈观棠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阿棠,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留下来……”
裴执玉缓声道,“不必在意我,对于我而言,你在的地方,就是故乡。”
沈观棠身体一动,他在裴执玉的怀里侧身,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抚上了裴执玉的脸颊。
许久之后,他叹息着道,“谢谢你,阿玉。”
“但……”沈观棠停顿了许久,将脑袋靠在了裴执玉的肩膀上,“我没法放下。”
“既然,在这个世界,沈观棠已经死了,那就让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吧。”
末了,沈观棠有些疲惫地道,“我甚至有些庆幸,已死的结局,让我的选择……做起来更容易了一些。”
裴执玉心疼地搂紧了对方。
容易吗?
他觉得一点儿也不容易。
他忍不住问道,“阿棠,你已经……不在意他们以前对你的伤害了吗?”
沈观棠闭上了眼睛,喃喃道,“伤害是真的,爱也是真的。”
一边爱着,又一边伤害着。
这样矛盾,又这样普遍。
沈观棠不会是唯一的一个,也不会是最后的一个。
即便命运已经为他做出了选择,可真的自己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沈观棠还是觉得十分难受。
“他来了。”裴执玉用拇指擦过了沈观棠的眼角,低声道,“你弟弟。”
沈观棠睁开眼睛。
天色已经变黑,雨丝却没有停下。
沈纪棠没有打伞,看到墓碑前的两捧花,他有些奇怪。
以往他赶到的时候,墓碑前总会有一捧菊花,他知道,是他的父母放在这儿的。
但今天,怎么又多了一捧?
会是谁?
沈纪棠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将手里的鲜花放下,看着墓碑上的那个年轻人。
或许应该感谢现代的各种科技,虽然没有见过沈观棠,但是沈纪棠却在各种照片和影像里见过他。
“再过几年,等我毕业的时候,我就和你一样大了,哥哥。”沈纪棠咧开嘴道。
沈观棠:……
他也是没有想到,沈纪棠见到自己……的墓碑的时候,最先说的居然是这句话。
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