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宜一累得快昏厥过去,全靠着一股倔强强撑,她把最后一张椅子抬上桌子,然后靠着墙壁歇气。
她开始怀疑自己这样累死累活的意义,她离开宋锦英,离开那个舒适安逸的小院,是不是真的错了……
“柳宜一,这是你今天的工资。”老板递过来现金,一百五十块,“辛苦你了,明天继续加油哈。”
柳宜一看着那两张钱,那些怀疑蓦然间消散了,她接过纸币,握紧。
值得的,她想,这样做是值得的。
她原来可以自己挣钱,不依靠任何人。
给了工资,老板提前离开,只剩她那个年轻的男店员做收尾工作。
男店员私底下告诉柳宜一,她这样做兼职很不划算,因为她一个人做的两个人的事,而且还加班到这么晚。
柳宜一摸着兜里刚拿到的一百五十块,笑了一笑:“没关系。”
下班之后,她跑着去搭最后一班公交。
回校路上,柳宜一靠在公交座椅里,浑身疲累,手疼,脚酸,背也痛。
疲惫使她想放弃,放弃这累得要命的工作,放弃和宋锦英赌的那一口气,放弃自己的人生,回到宋锦英制造的安乐窝里,混吃等死,装乖讨巧,渡过余生。
可这样的话,那就太可笑了……
柳宜一闭上眼睛,无比深切地意识到自己的幼稚。
此刻卑微打工的自己幼稚,之前那个和宋锦英闹脾气,要离婚,谈感情的自己幼稚,还有曾经那个为了和柳家赌气,故意留级,烫头,泡吧,装坏学生的自己也很幼稚。
她忽然间发觉,她这二十多年的人生,都是幼稚的。
她从未独立,一直依附着别人。
二十岁以前,她靠着嫌弃她,厌恶她,还会殴打她的父亲过活,二十岁以后,她靠着控制着她,监视着她,玩弄着她感情的宋锦英过活。
她其实没有一天,是活得成熟而有尊严的。
柳宜一转头,看着车窗上倒映着她半死不活的暗淡的脸,觉得自己活像个笑话。
她发誓再也不继续过去那样的人生了。
进宿舍楼时,阿姨看到柳宜一,笑着和她打招呼,没提要关她水电让她出去的事情,辅导员或者说是宋锦英,改了主意。
柳宜一安稳的住进了宿舍里。
她洗了个澡,倒头就睡。
第二天被闹钟叫醒,浑身酸痛得差点坐不起身。
放弃的念头不断涌出来,柳宜一想了十遍宋锦英才让自己重拾决心,拖着身体去咖啡厅。
但第二天的工作内容比柳宜一想象中轻松了许多,或许是客人比昨天少,也或许是她的身体开始习惯了,除了中午和晚上吃饭的时候,咖啡厅提供的食物实在太难吃了。
这天晚上九点左右就没了客人,柳宜一和同事提前搬椅子,准备拖地。
收拾到落地窗边的时候,男店员忽然说:“外面有辆好牛逼的车,XX限量版,国外才能买到。”
柳宜一瞄了一眼,是辆不认识的银色家庭轿车,她不以为意地继续搬椅子。
男店员似乎是很喜欢车,就豪车这个话题絮叨了好久,柳宜一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聊着,拖完地收工。
下班后她又是一路快走去赶公交。
和昨天不一样,她今天发觉了过度劳累的好处,体力被大幅度消耗时,脑力活动就会被限制,换句话说就是——柳宜一不会总会去想宋锦英了。
她觉得挺好。
不整天想宋锦英,不整天纠结乱七八糟的感情,有工作,有事做,自食其力。
第三天还是一样的工作,晚上的时候那男店员又和她说,昨天那辆豪车今天又停在外面,不知道这个车主人是不是也在这边开了店……
这次柳宜一隔着玻璃看那车,忽然想到宋锦英。
下一刻她又摇头否定,先不说她和宋锦英之间的矛盾,宋锦英那种大忙人,哪有空闲在咖啡店外待半夜?
下班之后,柳宜一直奔公交站,那辆银色的车也匀速跟在她身后。
柳宜一心跳有些快,她怕自己想多,于是站在一边等车先走。
她停,车也停。
柳宜一往前走,车也跟着走。
不会吧,真是宋锦英吗?
柳宜一犹豫两秒,没回头确认,她走到公交站,上车,回校。
而那辆银色的轿车,就跟在公交车后面。
越想越觉得是宋锦英,可她这是什么意思?
柳宜一想不明白,更不敢多想,她看了眼手机,翻了一遍宋锦英的朋友圈,什么动静也没有。
公交摇晃到学校,柳宜一下车,往后看。
那辆银色的轿车停在公交站外,车身模糊在路灯里,看不到开车的人,更不到车后面载了什么人。
柳宜一站在原地盯着车,车也停着不动。
十多秒,或者更短的时间后,柳宜一转身往学校走,因此她没看到那刚打开又关了回去的车门。
柳宜一回到宿舍不久,苏秘书就过来了,同样带了一个保温桶。
那时柳宜一拉开衣柜找衣服,却发现她已经没有换洗衣服穿了,而前两天脱下的脏衣服她压根没想起来洗。
她急匆匆地把脏衣服泡在桶里,同时问进门的苏秘书:“你帮我带话给宋总了吗?”
苏秘书放下保温桶,瞧着柳宜一胡乱泡衣服的动作,问道:“这几天您过得还习惯吗?”
“刚开始不习惯,但现在习惯一半了。”柳宜一说着,抬头冲苏秘书一笑。
不是三天前那苍白又尖锐的模样,此刻蹲在桶边,一边往水里压着衣服,一边漫不经心笑的柳宜一充满了朝气,那种带着尘世生活味道的朝气。
苏秘书一时恍惚,不过三天而已,柳宜一竟然就脱胎换骨了。
第88章
柳宜一泡好衣服, 用脚把桶顶到洗漱台下,苏秘书看到她拖鞋里纤瘦白皙的脚, 以及脚后跟上磨红的肌肤。
这几天柳宜一走了太多路。
“如果你只是想看看我过得好不好,那你可以走了。”柳宜一越过苏秘书, 走出洗漱间, 拉过椅子坐下,抬头看着她, “我过得还行。”
苏秘书提着保温桶,放在桌子上:“给您带了点吃的。”
柳宜一道:“谢谢。”
苏秘书手扶在保温桶上, 回忆起柳宜一刚刚那一笑。她没被击倒, 没有死气沉沉,目露退缩,相反的,她生机勃勃,满脸朝气。
苏秘书迟迟不说话,柳宜一奇怪地看了看她。
苏秘书笑道:“实话说,您能坚持打工这件事情让我很意外, 老板也是。”
柳宜一想起那辆银色的车,还是没问宋锦英是不是也在那辆车上。
“但生活其实没您想的那么容易。”苏秘书微笑着说,“您打工一个月的工资, 还不够买您脚上这双拖鞋。”
柳宜一抬起脚看鞋:“你提醒我了……我该买换洗的鞋了。”
苏秘书被她敷衍得顿了顿。柳宜一现在的状态让她之前准备的所有的打压措辞都失去了效果, 说出来也没用了。
“她这几天心情怎么样?”柳宜一这时问起宋锦英。
苏秘书诧异, 回答说:“并不好。”
她思衬可以具体说的部分, 还没想好就听见柳宜一说:“那这几天不适合和她说离婚的事……”
苏秘书道:“老板并不希望和您离婚。”
她看着柳宜一故作平静沉稳的表情, 以及她眼底那真切的坚定和锋芒,忽然有些明白老板为什么会对柳宜一有所不同了。这个女孩身上的确有着某些和普通人不一样的东西。
她处事幼稚,想法天真,同时又性子尖锐,暗藏锋芒,她的横冲直撞里有着一往无前的无畏勇气。
而且,她的成长速度让人吃惊。
她像是某种蔷薇植物,关在温室里好看,一旦脱离温室束缚便会翻过墙壁,沿着大地蔓延,蓬勃的生长,在布满尖刺的藤蔓上开出明艳惊人的花。
“我觉得她不是不希望……”柳宜一自言自语喃喃半句,又稍微提高声音,“其实我现在也并不着急离婚,可以等她高兴了再说这个事情。”
反正她身份证还没补办下来,而学校证明要等到开学,领导上班以后才能弄,还有一个月呢。
苏秘书道:“离婚这件事情,我还是觉得您应该更慎重的考虑考虑,这并不是一件对您和您家人有利的事情。而且,老板是真的在乎您,您就从没感觉到吗?她嘴上说不管您了,可实际上时时刻刻都关注着您,今天跟着您的那辆车,您不是也看到了吗?”
柳宜一垂下眼睑:“苏秘书,你不觉得我和她的婚姻,很奇怪吗?”
苏秘书默然,她当然是清楚的。
宋锦英性格强势到偏激,她控制欲太过,不仅要求工作和生活时时处于她的掌控中,连感情也是。
“我并不适合宋总,我做不到放弃自我式的听话,就算我今天和你回去了,我和她也是迟早要再次吵架闹翻的。这一点,你也很清楚吧?”
苏秘书道:“我并不这么认为,老板很喜欢您,只要您和她好好谈,您想要的她都会给您。”
柳宜一笑了一下,带着自嘲和一种漫不经心却很坚定的决心:“可我不想再做依附着别人生活的蛀米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