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走,人更少了。
这边是医院ICU的住院部,平时没什么人,走廊空荡荡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胡易轻声道:“江先生还在里面,已经脱离危险了,可家属暂时不能去探望,要等后续检查。”
隔着一层玻璃,里面各种仪器规规矩矩站立着,围着床铺上昏迷的人,江寒声的头绑着绷带,一条腿也受了伤,呼吸机上着,看一旁机器屏幕上跳动的线路,现在应是睡得很平稳。
李闻川那颗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心,在这一刻终于稳了下来。
额头抵在玻璃上,沉默不语。
脑海中,当初梦中的那一幕又浮现出来,他好像懂了江寒声得知自己去世时那一刻的心情。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等到江寒声醒过来,他就……
“这位是?”
温柔的女声打断了李闻川接下来的想法。
他回头,一位穿着素色缎群的中年女人疑惑地看着她,她面容与江寒声有三分相似,就是神情有些憔悴,头发也有些乱了。
“夫人,”胡易介绍,“这位是江先生的母亲。李闻川,是江先生的朋友。”
“你是李闻川呀,寒声经常说起你。”苏菏微笑,苏明薇没有跟她说,她也没料到这个年轻人会来。
她知道自己儿子是个怎样的人,从小到大就是个很独立的人,还是很小的时候就跟别的小朋友不一样,不哭不闹,凡世有自己的想法,很冷静。
也因为这样,平时没有什么好朋友,他似乎并不喜欢跟别人交流。
后来又去了娱乐圈,虽小有成就,照样没有什么交心的朋友,自己买了个大房子,也是自己住着。
起先苏菏和丈夫还以为他是不是有什么心理上的问题,后来发现自己儿子就是这种性子,也就不强求了。
只有李闻川,有几次和江寒声聊天的时候,他就主动提过几次,苏明薇来玩也会提到,苏菏也很想见见这个人,可又怕江寒声反感,也就没做什么。
没想到现在倒是见到了。
“伯母好,我来看看江寒声。”李闻川礼貌道。
“已经脱离危险了,我刚知道消息的时候急坏了,还好没有什么严重的损伤,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苏菏的丈夫在外国出差,还有很多事务没有完成,不能回来,她一个人担惊受怕了一晚上,终于能有个人说上几句。
李闻川和苏菏在ICU对面的座椅上坐下:“您也要休息休息,不然江寒声会担心的。”
“我没什么,熬夜倒是我经常干的事。”苏菏把手搭在膝盖上,看着ICU里面的儿子,脑子里绷着一根弦,久久不能松懈,“我很少见到,不,或者说,我都没法想象,寒声还能有一个朋友。”
这么说可能有些奇怪,加之身份的敏感,或许会让人觉得不舒服,苏菏语气温柔,就是在说一件令自己惊讶的事情罢了,倒没让李闻川觉得不好。
李闻川也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有些吃惊:“为什么这么说?”
“他不太喜欢和人说话,从小就喜欢自己想问题,平日里就看看书,写写书法,比他爸爸还沉着。”苏菏回忆着,慢慢把这些东西说出来。
当时江寒声长大了,不爱说话,也不闹,好多人都私底下说,她生了一个有病的孩子,还有的胆子大点,劝她再生一个吧。
苏菏身体并不是很好,不适合再要一个孩子。
可苏菏并没有什么别的年头,也没有因为这个遗憾,她觉得自己孩子是正常的,只是聪明了一点,他能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李闻川不知道江寒声小时候的这些事,他大概是能知道江寒声是直接穿越了过来,在小孩子的体内苏醒。
一个年迈的魂魄,一具孩子的肉|身,当然会让人觉得不对劲。
李闻川没有打断她,就是倾听着,这种态度也让苏菏觉得很放松,她能感受到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开始平复下来。
“像是别的小孩子啊,大人们逗弄的时候,都会一起玩闹。但是寒声不会,他理会都不理会。有次,在幼儿园的时候,当时六一孩子们都在玩耍,有个家长看到寒声不说话,没忍住来了一句:‘你孩子有病吧,别传染给我孩子。’我当时真的生气。”
苏菏说这话还带着点笑意,过了很多年了,她还是清楚地记得这件事。
“然后呢?”
“我还没说话呢,寒声先说话了,你猜他说了什么?”苏菏故意停了一下,看着自己儿子,勾起嘴角,“寒声说:‘你才有病,别遗传给自己儿子,他平时就考试不及格,肯定是你这个妈妈的错。’”
李闻川都没忍住笑了出来,他就知道,他的江丞相,实际上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
而且,幼儿园的小孩子说这个话,谁会信呢?
“然后那个家长硬要说我孩子骂她,结果大家都不相信,寒声就直接躲在了我身后,结果她还被别人训了一顿。”自那时候起苏菏就知道了,她家孩子好像是比较聪明。
后来连连跳级,还以为会成为科学家,文学家之类的,没想到会去演艺圈。
“我就在想,不愧是我和我先生的儿子,也只有我才生的出这么聪明又帅气的儿子了。”
胡易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两人聊着天,江夫人的神色好了不少,他心里松了口气,也好和苏懂交差。
“护士刚刚说,恢复得好明天就可以醒来,之后就能转普通病房了。”
江寒声是因为爆炸和头部撞到东西,有轻微脑震荡,还有腿骨骨折,昏迷不醒,还有大出血症状,还好得到了即时的治疗。
“要我准备些什么吗?”胡易询问。
“准备些粥。”
“准备些粥。”
李闻川与苏菏异口同声,他们互看了一眼,胡易愣住,旋即继续问:“还有什么?”
“白粥就行。”
“白粥就行。”
又是异口同声,李闻川见苏菏看着自己,难得有了些坐如针毡的感觉,接着道:“可能还需要一些糖,他比较爱吃甜的。”
苏菏:“你倒是了解寒声。”
李闻川:“还行吧。”
苏菏没有多问,对胡易说道:“按照他说的准备吧。”
胡易在医院旁就近定下了酒店,现在留着也没有别的事,李闻川与苏菏道别后便离开了。
苏菏站在原地没有动,过了会儿拿出手机打了一个跨国电话,估摸着那边也是白天,苏菏这电话打得毫无心理负担,实际上就是三更半夜,她这个电话也得打。
安静的走廊里传来女人有些雀跃的声音:“老公,我觉得我们不用担心儿子会孤独终老了。”
————
江寒声醒来的时候,面对的是一幅很魔幻的场景。
在被炸飞的那一刻,他设想了很多,也许见不到了,也许没事,等到醒来的时候,他的陛下一定会在病床前,很伤心,看到他醒了应该会非常激动。就像电视剧里面一样,大喊:“医生,护士,他醒了!”
可是,什么都没有。
当然,有人在,陛下在,母亲也在,可是没有一个人在床前守着他,没有愁眉苦脸,没有忧愁惨淡,反而有种过年走亲戚的氛围。
苏菏:“这个车厘子好吃的,多吃一点,看你脸色那么白,怕不是贫血,多吃些。”
李闻川则是拿着一盘满满的,圆润饱满的车厘子,配合地进食:“真的不错诶,这个核特别小。”
“前些日子孩子他爸买的,说什么从智利来的,我这不是出来了,叫佣人寄了过来。好吃以后多买点。”
没有人理他。
江寒声:???
江寒声:QAQ,阿巴阿巴。
“咳——咳咳——”
要不怎么是影帝呢,就算是自己睁开了眼,既然没有人听到那就演出来。
本以为他们只是没注意,现在该激动了吧,没想到没有,李闻川刚起身,就被苏菏拦了下来:“我去看看就行,你昨晚就睡了这么一会儿,别站起来低血糖了。我因为工作,熬夜都习惯了,我没事,我去看。”
李闻川糊里糊涂就被摁在了位子上,没动,看着苏菏走了过去。
“寒声醒了啊,太好了,妈妈都要急死了。”平静无波的声音。
江寒声:???
他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苏菏按铃呼叫了护士,坐在床边询问:“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呀,闻川也来看你了,你瞧瞧你,拍个戏还把自己搞进医院,太让我和闻川担心了。”
江寒声还上着呼吸机,很久没说话,张了张嘴说不出来。
他妈妈却低下头,仿佛在认真倾听他说话,而后起身回头对李闻川笑笑:“你瞧这孩子,有了朋友就忘了娘,都没喊我,还担心耽误了你工作。”
江寒声“喝喝”了几声,企图发出声音。
苏菏故技重施,倾听了江寒声的话,翻译给李闻川听:“他说让你担心了,对不起,他当时还很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李闻川放下车厘子,没料到家长还在这,江寒声居然就这么直白,有些不太好意思:“他真这么说啊?”
苏菏:“孩子长大了,终于有了唯一的一个朋友,惦记朋友,是好事。”她特意加重了“唯一”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