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偏执的人来说,五年并不是一个可以足以忘记所有的时间。
温欣妍紧紧拉着她的手,像是碎碎念,也像是自言自语,慢慢笑道,“你走以后,我觉得干什么都没意思,还好颜学姐让我去她的公司工作,我把一部分重心压到工作上,就感觉心没有那么疼了,因为我常常会想,我现在努力,是为了以后让我们都可以过上好日子。所以我拼命的干活,拼命的干……汐汐,我现在是不是有了回报呢?”
有段时间公司运营状况并不好,很多人辞职,资金运转不过来,又招不到人,于是她就一个人顶七八个人使。去公司门口搬货是她,陪客户喝酒售单是她,核算账目是她,甚至四五十度的大热天,去高温仓库里卸货的也是她。
她受了很多很多苦,工作的第一年得了胃炎,第二年就是脊椎炎,什么胃穿孔,肠胃炎,对于她来说,都已经是家常便饭的病了。
这些事季汐然都是知道的,听她这么说,眼泪不住的往外涌,嘴角却挂着笑,“是,是,你有了回报。我们家温美人,最厉害了。”
温欣妍也笑,眼泪将枕巾湿透了,“我刚刚工作的时候,颜学姐跟我说你去日本当交换生,两年就回来了,我就把你要回来的日期写在日历本上,一页一页的撕。我眼见着它变薄,到最后一天,我高兴得不得了,我以为你会回来,所以我早早的就去外语学院楼下等,但是我从早上五点一直等到晚上十二点多,为什么我等不到你呢?汐汐,为什么我等不到?”
她已经泣不成声,声音也带了气声。哭得几乎喘不过气,“她们都说,我们毕业的时候,你们这些到国外念书的人肯定会回来参加我们的毕业典礼,所以拍毕业照的时候,我特意花了半年的工资买了很多贵重的化妆品和礼服。我拜托颜学姐帮我请了个化妆师化妆,我像个傻子一样,保持同一个姿势从早上一直等到晚上,甚至第二天第三天别的学院拍毕业照我也去了,你们外语学院拍毕业照,开毕业典礼的时候,我捧着比我人还要高的捧花也去了,可是,你去哪儿了?我为什么找不到你?”
“汐汐,我一直在找你,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你到底去哪儿了?”
第74章
怀里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季汐然手足无措的抱住她,心里被剜了一块肉一般, 血肉模糊的疼。她的一双桃花眼里噙着眼泪, 却倔强的抬头, 始终不曾让眼里的泪水落下来。
她当然知道她一直在找她。
她虽然去了日本, 但她跟国内还有着联系。
怕暴露自己的行踪, 她不敢直接跟陈敛和颜絮以及其他温欣妍认得的人联系, 只能借由一些温欣妍不认得的学弟学妹, 甚至是那家开在外语学院旁边的餐吧老板, 来知道她的消息。
学弟说,温学姐最近又拒绝了几个男生的求爱,听见他们说山盟海誓的时候,脸冷的像冰块一样。
学妹说,温学姐去报了好几个可以塑造身材的课外班, 明明每天忙的团团转, 还是按时按点的过去辅导班上课, 路过外语学院的那个公交车站时,总会发上一会儿呆。
餐吧的老板说, 跟你一块来的那小姑娘啊, 每次过来的时候,都要点一杯奶茶,她也不喝, 就每次呆呆看着热的奶茶变冷,等摸到温度后, 就一个人坐在座位上默默的哭。
……
她知道的,她都知道的啊,可是,那时候的她,一无所有的她回来又能改变的了什么?
什么也改变不了,还有可能,会让生她养她,含辛茹苦将她带大的母亲逼上绝路。
季汐然自认为自己没有蛇蝎心肠。
所以她做不到让别人母女决裂,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自己爱人的母亲自残甚至是自杀。
所以她走了,一开始只是两年的交换生,在期满之前,因为成绩优异,她听从很多教授的建议,选择被保研,上了国家直属外交学院。
这学校原本是她高中时的目标,她进去读书时却发现,其实事情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美好。
在这所学校读书,不仅要懂外语和礼仪,还有政治的尔虞我诈和上级的倾轧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
她在那里认得一个直属学姐,已经快四十岁了,是个剪了短发,眉眼温柔的人。她当了十几年外交官,回母校看望恩师以及学弟学妹们的时候,很真诚的告诫她们。
如果,如果,你想自由自在的活着,千万不要当外交官。
外交官这三个字,每一笔,每一画,都承载着常人拖不起的重量。
她们坐在箱子一样的语音室里从早到晚对着一块玻璃练习口语,大量大量的语音片段被塞入脑海,有的时候一分钟可以有四百多个词汇。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剩下的时间她们就呆在那不足一平方米的语音室里,重复的练着口语,不论寒暑。
一年级的时候练口语,二年级的时候跟着老师出去学习外交手段。每天的时间被精确计算到分秒。
跟她一块进学校的有八个人,后来毕业的时候,只剩下三个。
剩下的都受不了这种高压生活,读了一段时间就转行了。
本来这份工作就是一项尖子里拔尖子的选项,有那么多人受不了,也是无可厚非。
季汐然从小心里就是有做外交官的愿望的,原因来自于她非常小的时候,她爸给她讲的总.理的外交故事。
她被她爸抱着,到气势恢宏的天安门广场前看站岗的解放军叔叔时,她爸就很激动的跟她说了总理的故事。
受当时的影响太大,所以她很小的时候,就立下愿望,自己一定要努力,成为一枚新时代的外交官。
但是直属的学姐却告诉她,如果你想当一个无法被别人打败的外交官,你就要做到私生活没有瑕疵。要保证别人不会从这方面攻击你。
怎么样才算是瑕疵呢?那时候她还特别天真的举手问了问学姐。
温柔的女人看她一眼,眼眸里藏着孤苦,她轻轻道,“大抵,有悖于世俗的都是有瑕疵的。”
比如老夫少妻,老妻少夫,比如有血缘关系的人相爱,再比如同性相爱。
爱是没有国界的,却被有些人划分了范围。
季汐然很喜欢看做外交官的师兄师姐们在面对那些刁钻的国外记者和官员时,不卑不亢侃侃而谈的样子,但是在这个学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想到了温欣妍。
她很久没有和温欣妍联系了。那么久,雪下了又化,花开了又谢。
“如果被人知道了你的瑕疵,那么你就像是一件被烧坏了有裂缝的瓷器,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打碎,有可能身败名裂,有可能一辈子在牢狱里度过,有可能不知不觉就没了命。甚至你的家人,朋友,都会被你影响,被人当作同样的瓷器,破坏掉。因为有缺点的瓷器,不配当作国之利器。”
学校门口的枯树枝传来几声乌鸦的清响,她听着学姐的演讲,脊背上冒的都是冷汗。
她努力了那么久,只是因为爱上了同样美好的另一件瓷器,就变成了瑕疵品了。
可是她又想,就算是变成有瑕疵的东西又怎么样呢?
她如果是一件瓷器的话,那也是成双成套的瓷器,如果缺少了另一件瓷器,那么她就算变得有瑕疵,也无所畏惧了。
在外交学院学了两年之后,她谢绝了请她任外交官的工作请求,转而做起了自由译员。
在日本的翻译公司挂了个名,平常就由他们来安排陪同翻译的工作。不过一年的时间,她走过了很多个国家,每次出差不到三天后,又要出门,所以家对于她,就只是个可以住的地方而已,别的,什么都不是。
季汐然搂着她,回想自己这几年的日子,神思恍惚,想要跟她倾诉这些年的遭遇,却听得怀里的人哭声慢慢弱下来,她低下头,才发现她已经哭得在她怀里睡着了。
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找到她以后,她放松了心神。
她保持着紧紧搂抱住她的姿势,眼角的泪水还没干,就这样,哭得睡了过去。
季汐然看着她有些憔悴却依旧漂亮的一张脸,心里潜藏多年的爱恋一下子激涌出来。
我爱你。
可是……
她低下头,唇一一点过她的鼻尖,眉梢,唇角。凝视她睡着以后安静的睡颜,将她的容貌一笔一划刻进自己心头深处,她微笑道。
“温美人,我回来啦。”
***
清晨,耳边传来恼人的“滴滴”声,季汐然迷迷糊糊的,眼睛都没睁开,就惯性的伸手去摸,要关掉这讨人厌的闹钟,
摸来摸去,没有摸到自己小巧可爱的小猪闹钟,倒摸到了软乎乎还带着温度的皮肤。
她脑子还不太清醒,一时间没想起来这是什么。闭着眼睛,嘴里嘟嘟囔囔道,“嗯……?难不成小花卷蹦到床上来了?”
花卷是她养的一只橘猫,因为头顶有梅花璇儿,得了这个小名。
“花卷是谁?”清冽的女声像珠玉滚落在瓷盘上,清脆好听,却让季汐然被电到一样,忽然从梦中惊醒。
猛地坐起来,瞪大眼睛,刚想说什么,感觉到身上凉飕飕的,她愣愣的低头,就看见自己身上空无一物,白花花的肉.体在清晨的阳光下泛着乳石一般的白色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