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屋子的来历,除了胆子颇大的男生,其余人都快要尖叫起来。
看见自己的几个小学妹怕得都快缩成一团了,颜絮冷漠瞥一眼笑得很儒雅的男人,“方学长,好端端的吓学妹很好玩儿吗?”
方明之笑了笑,对于她不尊老爱幼的称呼也不太计较。“颜学妹你性格怎么还是这么不讨喜啊,真不知道除了咱们家小陈敛,谁受得了你。”
对于会长和宣传部长的事儿,大家都很好奇,听见他这么一提,顿时眼里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正要多打听点八卦,陈敛赶紧笑着打断,“学长别乱开玩笑,咱们这么多的女同胞要在这儿住几天,学长你能给咱们找找地方么。”
方明之抚着下巴上的胡茬沉思道,“这么多的人,只能找找村长,让他安排你们到各个村户家里借住了。”
这正是过年全国大迁徙的时候,村里头外出务工的年轻人却都不愿意回来,所以房屋空了很多。
季汐然和温欣妍齐之莹祝棠四个人被分到一个婆婆家,拎着行李箱过去打扰的时候,老远就看见一个穿着藏青衣裳驼背的阿婆带着扎两个羊角辫儿的小姑娘倚靠在一棵老松树底下。
村长该是事先和这一老一小说过她们会来借住,看见她们几个,小姑娘怯生生的往阿婆身后藏了一下,嗫嚅道,“婆婆,姐姐们来了。”
“哎,好好。”阿婆上了年纪,眼睛看不太清楚,直到她们走到近前,才看清楚她们,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热情的拉着她们进自家用茅草搭出来的屋子里。
阿婆是村里土生土长的人,早年为了养孩子,在山道上替人背煤炭换钱,等老了就留下一身的病,腰怎么也直不起来了。小姑娘今年六岁半,父亲进城做建筑很少回家,母亲在塑织场打工的时候,没注意手被卷到工业风扇里头,失血过多,三个月前刚过世。
阿婆替她们烧水做饭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住过死人的地方,床铺和房屋都泛着一股霉味儿,祝棠和齐之莹憋着气不太想住这里。
季汐然心里也很悔恨,你说她好好的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不好么,非得跑到这地方活受罪。
她们仨漫无目的的四处打量的时候,温欣妍抱着六岁半的小姑娘坐在树墩做成的小凳子上,慢慢儿的问她话。
几岁啦,有没有上学啊,会不会唱歌啊。
她的声音很温柔,神色也是温柔至极。就是之前她对她笑的时候,那种蚀骨的温柔。
小姑娘很怕生,起先还会瑟缩低头不敢说话,温欣妍就很耐心的哄,从棉袄口袋里掏出来不知什么时候塞进去的肉脯瓜子和糖,摸着她的头,温柔哄她。
没一会儿,小姑娘就对她很眷恋了,抱着她的脖子不撒手,一边用稚嫩的声音跟着她背数字诗。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季汐然一直默默看着她们不出声,还在小声嘀嘀咕咕的祝棠和齐之莹也慢慢闭嘴。三人站了片刻,齐之莹才感慨道,“温欣妍不愧是学校里出名的不笑是冰山,笑了就是雪莲的美人。这么温柔体贴,不知将来便宜了谁。”
是啊,不知将来便宜了谁。
第30章
早些年关于要不要多照顾帮助穷人, 有一场很大的争论。
有一些人认为,我们当初说好的是先富带动后富, 既然说到就要做到。
还有一些人认为, 穷人所以会穷, 是因为他们好逸恶劳, 是因为他们身上有恶习, 因为他们思想迂腐, 所以他们是罪有应得, 为什么富人要把自己用智慧和勤劳换来的钱财给这样的人呢。
季汐然以前一直认为后一种观点是对的, 穷人之所以穷,是因为他们身上有恶习,因为他们带了贫穷的原罪。
但是真正走到这么一个小山村里,真正体会他们过的日子,季汐然说不出这种话了。
站在上帝视角的人, 总是会轻易说出别人的不是。
这就好像一个瞎了的人, 不明白为什么人们要浪费金钱去点灯一样。
一个可以花几百块去喝早茶的人, 也不会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为了几十块钱,不惜冒着生命危险, 在几百米高的悬崖上采药。
季汐然来松樟村刚住了一晚, 就被这里的生活惊到了。
比如她们借住的阿婆一家,吃的竟然是从山颠上晒化了的粗盐,家里没有钱买米和蔬菜, 就用采的野菜和别人换糠,就着春天里晒干的椿树叶子, 拌菜吃。
季汐然头一次吃这种菜,粗砺的糠,在稍微北一点的农村,都是打过谷子不要的喂给猪吃的东西。
这边的人竟然靠吃这个活下来。
阿婆家里没有钱装电灯,蜡烛都没有,只有一个用破碗改造的煤油灯。但是几个人自觉的为了给阿婆省钱,晚上,她们早早就上了床。
齐之莹和祝棠口嫌体正直,明明嫌弃得不要不要的,头沾到床铺就睡着了。
季汐然枕着自己的书觉得有点硌,翻来覆去好几下都睡不下。
她浑浑噩噩的想了很多东西,但又觉得什么也没想,明明身体是在床上,灵魂却好像不是她自己的了,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第二天大清早她哈欠连天的起了床。眼下的黑眼圈重得让人觉得她是过来Cosplay大熊猫了。
陈敛看见她这样,很担心的问,“汐汐你是不是不习惯这里的生活啊?”
“没有,就是昨晚上有点认床。”季汐然摆摆手,不想让自己成为拖累。
陈敛叹气,拍拍她的脸,“别太勉强自己,身体最重要。”
“部长,这话我要送给你才对吧。”季汐然看看陈敛那布满血丝的眼,“熬夜会猝死的!”
“好了好了,咱俩王八对绿豆,谁也别说谁。”
陈敛投降,领着她们一块到方明之他们那伙男孩子汇合,大家一起到了距离村里最近的那间破教室里,都快要过年了,那里竟然还没放假。
松樟村里的孩子们最多的只能上到小学六年级,这里没有辅导书,甚至没有书,孩子们的知识多来源于老师。
越是缺失的东西,越是显得弥足珍贵,这里的孩子们都很喜欢读书,所以即使国家规定了有寒假,只要学校开课,她们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雪,都会过来上学。
方明之将他们分为两拨带到教室里,一拨教已经懂事了的大孩子,一拨教五六岁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
来这边的很多人,都从来没教过别人,尤其是易末,她高中的时候不学无术,染发,纹身,抽烟喝酒,打架斗殴,恐吓别人,所有那种坏学生会做的事,她都做净了,所以等她站在用黄泥塑成的三尺讲台上,面对着许多用澄澈目光盯着她看的小孩子,看见他们干净的眼神和红红的小脸,她的眼窝不知道怎么就有点发热。
站在台上好久,才哽出声道,“我不是个好学生,你们长大了,可千万别学我,要认真的学习,知道吗?”
季汐然在底下坐着,不知道她以前是怎么样的人,不过看见她哭得那副惨样,觉得她一定是个心肠很软的女孩子。
她自己教了三年级孩子们语文,带着她们学《画杨桃》这一课。
她刚念完杨桃有可能是五角星的,底下就有个脸上生了冻疮的孩子弱弱举起手问,“老师,杨桃是什么,就是桃子吗?可是桃子怎么可能是五角星的呢?”
季汐然被问住了,她自己切过杨桃,她明白其中的道理,可是这里的小孩子根本见都没见过东西,怎么可能会明白?
那生冻疮的女孩子眼里对知识的渴求如此强烈,莫名让她想起了温欣妍。
高一的一个夜自习,她帮班主任整理全班同学的档案的时候,不小心看见她的档案上写着,金赁县。
那是全国有名的贫困县之一,整个县城被山围绕,县里百分之九十的人生活在温饱以下。她和她妈有次旅游路过的时候,见识过那边的人活得有多苦。
三岁的小孩子想吃零食家里买不起,她就只好跟在一对情侣后面,捡他们丢掉的果核吃。
把果核在嘴里品好一阵子,还不会丢,会小心翼翼的将没有果肉的果核放在贴身口袋里。她妈当时就和她说,那小孩子懂事,把果核带回去,砸了里面的核仁,聚少成多还能卖几块钱。
她一直理所当然的想着温欣妍的强处,却从来没想过,她背后付出了多少。
她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回答那个孩子问题,意识回笼的时候,已经下课了,她走到一群人中间,听她们各自探讨一上午的教书心得。
“我感觉,我来这里是被灵魂审问的。这里的孩子都太不容易了,真不知道我以前都在干嘛。”
陈敛摇头,自言自语,“他们为了活着,太不容易了,太不容易了……”
她是在黑暗里苦苦挣扎的,她以为自己已经够苦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她活得更艰难的人,她不过是心里不好受,这里的人却是一辈子都在和贫困做斗争。
她们一起过来的十几个人都聚在一起说明白了自己生活的多么幸福,多不容易,要好好珍惜现在之类,颜絮站在远处看着,觉得有点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