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庭瞥见身旁师弟腰间挂着的饮雪剑,又摸了摸自己手上的迟明剑,偷了个懒:“那就叫明雪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勾上白观尘的肩膀:“拿我们师兄弟二人的本命灵剑起的,是不是很有意义?”
白观尘偏头看他,澄澈如寒潭的眸子里微微掀起了一阵波澜。
老头骂骂咧咧地把两个人都赶了出去。
那时候清虚道君已经快要冲击合体期了,门下的徒弟小的小冷的冷,其实当年老头子是属意沈秋庭接任掌教之位的,否则也不会随便给他指一个又荒又偏僻的山头。
可惜,他后来既没有做成掌教,连那座小破山头的峰主都没能当上。
现在说起这桩事,也不过就是世事无常罢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座峰居然还留着,名字……也是他当年取的那一个。
沈秋庭心头莫名有些酸涩。
小胖子见他发呆,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兄台,咱们不是住在一家客栈嘛,后日早晨要不要一起过来?”
沈秋庭愣了一愣,才点了头,露出个笑容:“好。”
小胖子对找到新的伙伴这件事十分开心,回去的路上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的老底全都掀了。
这小胖子乃是东域崀山李氏的子弟,名唤李狗蛋,是被家里人强制扭送来中州拜师学艺的。
九州修真门派与修真世家并立,门派不惟血缘是,走的是广纳天下英才的路子,资源和人才相较于仅在宗族之内流通的世家要稍胜一筹。故而每隔一段时间,很多世家都会选择将家族中修仙天赋高的子弟送往门派修习,这些子弟出师之后,就会是宗族的□□。
沈秋庭听闻小胖子的名字,心情震惊且复杂。
这……李氏好歹也是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家,没想到取名字的品味竟如此清新脱俗。
小胖子,也就是李狗蛋把自己的老底掀干净之后,才想起来问了一句:“兄台,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沈秋庭依旧沉浸在震惊且复杂的情绪中,礼貌地伸出了手,随口胡诌道:“你好你好,我叫李狗剩。”
李狗蛋惊讶又羞涩地瞪大了眼睛:“狗剩兄,咱们俩的名字如此相像,真是有缘分!”
他长这么大,还真没有听到过跟他的名字一样独特的名字。
沈秋庭心情更为复杂:“客气客气。”
缘分你个小灵兽的大脑壳子。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这张嘴是真的欠。
回了客栈,沈秋庭终于得以摆脱“狗剩兄”这个名字,获得了人生的安宁。
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沈秋庭心安理得地在房间里睡了两天。到了第三天一早,才出了门去参加凌云阁的收徒大会。
李狗蛋早早便等在大堂里了,见沈秋庭出来,把桌子上最后一个包子塞进嘴里,乐呵呵地招呼道:“狗剩兄,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狗剩兄当即脸就绿了。
他咬着牙认下了这个糟心的称呼,挤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这就走,这就走。”
早点到地方早点散伙。
凌云阁的入门测试并不繁琐,只有一项,就是山门前头的问心路。
凌云阁虽说穷酸了点,天下第一大派的气势还是有的,从山脚到山门共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石阶,每级石阶上都刻有一道元婴以上的剑意,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剑意交织起来,就是凌云阁每次招收新弟子时用的问心路。
修真先修心,唯有堪破心魔者,方才不至于在漫长的修真路上走上歧路。
眼下不过辰时,石阶前便已经是人头攒动了。
石阶前摆了一个巨大的沙漏,作为入门测试开始的倒计时。
沈秋庭和小胖子耐着性子在人群中等了一个多时辰,沙漏都已经快到底了,里头才终于传出了动静。
护山大阵中走出几个凌云弟子,将非参加测试的人员远远隔开,往空中放了一道信号弹,护山大阵便往两边缓缓裂开,露出中间一道长长的石阶来。
石阶向山顶处蜿蜒,最后隐没在层层叠叠的云雾中,看起来分外神秘。
周围传来一阵阵赞叹吸气声。
沈秋庭当年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清虚道君拾掇上了山,倒是真没有走过这条问心路。
沙漏终于到底了。
测试,开始了。
沈秋庭被人群挤得一个趔趄,一脚踏上了问心路。
另一边,主峰问剑峰正殿,凌云阁一干需要收徒的峰主长老们已经早早等在此处了。
桌子上摆了几个玉简,正是这一批入选的新弟子的资料。
每逢新弟子入门都是各峰竞争最激烈的时候,虽说大家同属凌云阁,但谁不乐意自家峰头出两个绝世天才,带出去多有面子。
几位峰主坐在上首,言笑晏晏当着峰头吉祥物,下面的长老就不端着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试探着对方的想法,巴不得这回除了自家所有峰头都没有收徒的计划。
在热闹的氛围中,上首一个无所事事的女修就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那女修穿了一身艳红张扬的长裙,长相更是艳丽无比,一身气势极盛。
祁思南坐在掌门位上,问:“师姐,你这回还是不打算收徒吗?”
沈花醉懒洋洋地把玩着腰间火红的长鞭:“看看吧,若是没有合眼缘的就算了。”
凌云阁一向以剑道立身,新弟子也多是冲着修剑来的,她管的百济峰却是杂学,一般招不到什么新弟子,她也懒得凑这种热闹。
另一旁丹鼎峰的峰主玉虚子看了一眼时间,摸了摸胡子,皱起了眉:“都这个时候了?姓白的小子怎么还没到?”
丹鼎峰的弟子专修丹道,救死扶伤,在这样打打杀杀的剑修门派中更是格格不入,每年招收新弟子的情况比百济峰还要凄惨。
丹鼎峰的峰主玉虚子也早就到了退隐的年纪,只是一直找不到接替的人,才一直留任了峰主位,算来是他们这一屋子人中辈分最高的一个,这么称呼白观尘倒也不奇怪。
沈花醉撩了撩眼皮,懒洋洋地嗤笑了一声:“玉虚师伯,咱们白仙君可是整个凌云阁的门面,排场一贯大,您还没有习惯吗?”
凌云阁的沈峰主和白仙君不对头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自从沈峰主的亲哥哥死在白仙君手上之后,但凡白仙君在场的时候,沈峰主都免不了要阴阳怪气几句。
沈花醉这夹枪带棒的话一出,场面上就诡异地安静了一下。
祁思南苦哈哈地打起了圆场:“二师兄他有事情,师姐,我来的时候跟你说过的,你是不是忘了?”
沈花醉神色倏忽有些冷淡,却也接下了这个台阶,道:“是我忘记了,昨日饮多了酒,今日脑子有些糊涂了。”
大家见这一茬已经揭过了,继续热热闹闹地谈起话来。
第18章
沈秋庭方一踏上石阶,眼前景色便倏然一变。
正是午后的光景,冷调的天光透过雕花格窗漫漫照进包间中,衬得整个包间都蒙上了一层浅淡柔润的光晕。
“流光催,人易老,手织鸳鸯锦,折柳分飞燕……”
沈秋庭被咿咿呀呀的小调声吵得头疼,半梦半醒间从臂弯里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隔着一道帘子抚琴的歌女见他已经醒了,停了手上的琴,掀了帘子道:“我家少主有生意上的事要处理便先走了,说今儿都记在他的账上,沈仙师可还有什么别的想听的?”
沈秋庭懵懵地拂倒了一个空着的酒杯,方才想起来,是陆乘那狗东西叫他来喝酒的,结果喝到一半他自己倒是先走了。
陆乘是南域陆家的少主。陆家虽然并没有什么天赋出众的子弟,生意却遍布五湖四海,这传闻中凌云城一等金贵的清风楼便是他们家开的。
沈秋庭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脑袋,也懒得动弹,索性往身后椅子上一躺,弯眼一笑:“那就请姑娘弹一首拿手的调子吧。”
姑娘冲他点了点头,坐回帘子后头换了一首调子继续弹。
沈秋庭转头看向窗外,隔着雕花的窗格,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
雪不算大,只在地上铺了浅浅一层,往外看去,只能瞧见天上地下一片细碎飞扬的白。
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白观尘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十八九岁的少年人身形清瘦挺拔,像是一竿新鲜的青竹。
他看了沈秋庭一眼,抿了抿唇,道:“师兄,跟我回去。”
他像是觉得这句话说得太硬邦邦了,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师父找你有事。”
清虚道君日日一副看大徒弟不顺眼的样子,天天嚷嚷着要把沈秋庭扫地出门,加上这两天正因为门派俗务忙得脚不沾地,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想起他来的样子。
沈秋庭还没说什么,帘子后头的姑娘慢条斯理地弹完了最后一个音符,拿帕子捂着嘴扑哧一笑,揶揄道:“这位小仙师,哪怕是人家正经道侣也没有管得这么严实的呀,您这是闹的哪一出呢?”
沈秋庭也跟着笑了,站起来拍干净了白观尘肩上的薄雪,回头冲歌女道:“瞎说什么呢,我家师弟脸皮薄,你别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