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这个情况下去,这一次兽潮大概快要到了尾声了。
沈秋庭还在思索方才那黑袍人古怪的行径,忽然瞧见裴子均正在人群中东张西望,看着像是在找什么人。
沈秋庭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问道:“在找谁呢?”
裴子均规规矩矩地向他行了个礼,皱眉担忧道:“小师叔,您最近有没有见过阿琅?他已经好几日没有回来过了。”
林琅的性子最是爱热闹,连这种场合都没有出现,怕是出了问题。
沈秋庭沉默了一会儿,将林琅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可以瞒着林枫,因为林枫这两天就要重新回神农谷坐镇了,跟林琅碰上的机会并不多。但裴子均整日跟着其他修士在城外巡逻,要是运道不好碰上林琅却没有戒心,怕是会出危险。
谁料沈秋庭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裴子均打断了。
裴子均几乎丢掉了一贯的温雅教养,想也不想地辩解道:“我跟师弟从小一起长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沈秋庭哑口无言。
无论林琅本质上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在凌云阁待的这十几年一直都掩藏得极好。
沈秋庭忽然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当年他叛出凌云阁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与他亲近的亲朋是不是也是这样毫不犹豫地替他辩解的?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白观尘忽然走上前来,不怎么熟练地摸了摸裴子均的头,出言安慰道:“这几日你不要跟人出去巡逻了,在房间里好好休息几天吧。”
裴子均死死盯了沈秋庭一会儿,没有在他脸上看到半分玩笑的痕迹,眼中的光慢慢黯淡了下去。
他从小看到大的师弟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送走了失魂落魄的裴子均,沈秋庭叹了口气,问道:“这件事跟掌教师兄说了吗?”
白观尘怔了一下,摇了摇头:“还没有来得及说。”
沈秋庭道:“今日便一并说了吧。”
祁思南的反应比沈秋庭想象中要平静得多。
他将失手打碎的茶盏碎片一片片地收拾起来,平静道:“这件事我知道了,等手头上的事处理完,我会将林琅叛出师门的消息公告出去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事实到底如何,等下次见到阿琅,我会仔细问问他。”
他是凌云阁的掌教,身上担着整个正道的担子,不能因为一己私情将这件事瞒下来。但他也是林琅的师父,无论是真是假,他总要先听听徒弟的话。
沈秋庭忽然意识到,这个当年一直跟在他跟白观尘身后跌跌撞撞的小师弟是真的长大了。
无论他当年是不是被逼无奈才赶鸭子上架当了这个掌教,他都将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得很好。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拉着白观尘离开了。
从祁思南的地方出来之后,沈秋庭的心情一直有些低落。
大概这种类似于识人不清人心易变的事情,总是容易让人不痛快。
白观尘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扣进了自己的掌心里。
沈秋庭偏头看他,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们能永远一起修行、一起除魔卫道吗?”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奢求永恒的人,甚至更多时候更偏向于今朝有酒今朝醉。只是在此时此刻,他忽然很想有个什么人能跟他证明一下永恒的存在。
白观尘摇了摇头。
沈秋庭一瞬间觉得自己真是傻得冒泡,松开了白观尘的手,先往前走了几步,道:“走吧,去巡逻。”
白观尘在他身后,十分慎重地开口:“我可能活不到永远,但只要我活一天,便陪你一天。”
连天地都是有限的,永恒本来就是一件很虚无缥缈的事,倒不如将全部的生命作为界限,也算是有始有终。
沈秋庭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对这句话做出什么评价,只是道:“走吧。”
冰原深处,一座不大的血池正在翻滚沸腾。
鲜血在其中涌动不休,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人迹罕至的血池边上忽然走来了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人,他在血池边上站了一会儿,取下了斗篷的帽子。
纪明川的脸露了出来。
他眸光沉沉地看着翻腾不休的血池,慢慢抬了抬手。
一块血玉制成的镇纸从满池鲜血中飞了出来,落在了他的掌心里。
失去了血玉的血池慢慢平静下来,池中的鲜血像是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吸收了一样,慢慢消失,露出底下干涸的池床。
纪明川看了一眼手上的血玉镇纸,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这是最后一块了。
纪明川离开后不久,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从血池之上缓缓显出了身形。
那女子看起来年岁不大,生得眉清目秀,却浑身上下都被阴气缭绕着,脸色也白得吓人,一看便知道是个鬼修。
正是离开鬼镇之后的周晓芸。
她慢慢摊开手掌,里面赫然是一块跟纪明川方才拿走的东西一模一样的血玉镇纸。
周晓芸缓缓收紧了手掌,血玉无声无息地在她的掌心中化为了齑粉。
血玉化成的粉末在半空中散开,落在干涸的血池中,跟血池底下的泥水混成了一团。
她拨弄了一下腕上系着的银铃,没有血色的唇勾起一个渗着凉意的笑。
她很快就可以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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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沈秋庭和白观尘走到城门的时候,身边路过了几个昆仑剑派打扮的弟子。
近日妖兽们安分了不少,修士们的压力也减轻了很多,几个弟子一边往城外走,一边说着闲话。
一个弟子问道:“方才那个疯子怎么样了?”
另一个弟子回道:“你说城主府那个?已经被赵师兄送去地牢了。地牢那边今天是楚师叔轮值,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有个弟子应该是参与过押送,便多插了一句嘴:“那疯子在林剑尊面前还挺嚣张的,被送去地牢的时候却老实得很,一句话也不说,进了地牢就睡觉,看起来脑子确实是有点问题。”
沈秋庭听了一耳朵,心头忽然一动,凑过去拍了拍那弟子的肩膀,开口问道:“那疯子可还有什么别的异状?”
那弟子听到有人问,挠了挠头,道:“倒是没有什么别的异状。他身上的气味太难闻了,跟死人堆里滚了七八天似的,也没有几个人乐意靠近。”
沈秋庭跟那弟子道了谢,重新回到了白观尘身边。
白观尘见他神色有异,问道:“那人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沈秋庭思索了一会儿,不敢下定论,道:“我们先去地牢一趟。”
地牢就在城主府之下,两个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地牢的入口。
今天地牢正轮到楚寄雪当值,见到他们,疑惑道:“你们怎么过来了?要比剑吗?”
地牢中除了原本就羁押在内的犯人以外,就是兽潮开始之后在城中抓到的一些试图浑水摸鱼的魔修和邪修,最近也没有什么重要人物被关进来。眼下大多数人都在忙兽潮的事情,很少有人会到地牢里来。
沈秋庭将他手中正在擦拭的灵剑剑尖拨去一边,直接询问道:“今日送过来的那个人在哪里?”
楚寄雪不乐意地看了沈秋庭一眼,收起灵剑,回答道:“就在最里面的那间牢房。师父今日事忙,还没有来得及提审他。”
沈秋庭点了点头,留下一句“谢了”就想直接进门。
谁料楚寄雪忽然伸手拦住了他,认真道:“没有各家各派负责人的手令不许进地牢。”
这条禁令是为防止有不轨之徒进入地牢才设下的。不过这段时间地牢中并没有关押什么重要人物,而且兽潮中修士们流动性大,各家各派的负责人十有八·九找不见人影。要是遇见身份没有问题的熟面孔,往日的轮值弟子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把人放进去了。时间一长,这条禁令也没有多少人记得了。
沈秋庭看着他这一板一眼的模样,头疼了一下:“通融一下行不行?”
楚寄雪皱了皱眉:“规矩如此,哪里有通融一说?”
沈秋庭跟他对视了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转头对白观尘道:“先打晕吧。”
眼下有分量的负责人估计早就出城去负责自己的辖区了,等找到人要到手令,就算地牢里的人真有问题也黄花菜都凉了。
楚寄雪还没反应过来沈秋庭这句话的意思,就被白观尘一掌劈在了后脖颈上,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便晕了过去。
见人已经晕了个彻底,沈秋庭顺手撸下了楚寄雪腰间的身份牌,往门口扔了个拦人的法阵暂时代替楚寄雪的用途,便拉着白观尘走下了地牢。
地牢阴暗,墙壁上隔一段距离便挂着一盏油灯,灯影昏昏暗暗的,混着牢狱里面特有的难闻气味,让人的心情也阴暗起来。
地牢中关押的人并不多,一路走过来只有几个房间中有人,看见人过来也没有什么表示,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