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定早晨八点钟出港的ZA3054,准点起飞后遭遇副驾驶劫机,所幸机组处置及时,最后成功返航,无除副驾驶之外的人员伤亡。
浏览完全部消息,舒清只能总结出大致始末,事情还在调查中,谁也无法获知更详细的结果,这时候陈思齐的电话打了过来。
“阿清,你落地了吗?”
“在路上。”舒清压低了声音,“3054怎么回事,查清楚没有?”
“你到公司之后来一趟安监部,具体见面说。”
“好。”
挂掉电话,舒清立马打给林宜诺,她不用翻找通讯录,默背着那串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拨出去得到的却是关机回应。
听着语音提示,她陡然清醒,惊慌不已地放下手机塞进口袋,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羞于见人。
她关心那个满嘴谎言的骗子做什么。
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早晨匆忙的对视,明明有千言万语,却谁也无法张开口,从亲密到陌生只需要几天时间。
她大概是老了,承受不住这快餐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感情。
骗子。
大楼有两层灯火通明,舒清交完资料赶到安监部,只有陈思齐和一位技术人员在,桌上放着两个橘红色“黑匣子”一一飞行数据记录仪和座舱通话记录仪。
她知道事情调查清楚了。
“黑匣子”里的数据已经被提取出来,陈思齐让那位技术人员先播放座舱录音,然后重现飞行数据变化轨迹。
比如为什么自动驾驶被关闭,比如为什么无缘无故持续下高度,比如为什么应答机被关掉,无线电通讯被切断。
显然是人故意为之。
“下午总局的领导来过,上面很重视这件事,医院里那个现在还没有醒,你徒弟可能会被叫去问话。”陈思齐语速很快,长话短说。
舒清低垂着眼眸,耳边回荡着记录仪里林宜诺的声音,搏斗声,呼吸声,完全能够想象那孩子经历了怎样的绝望。
“我给她打过电话,关机。”
“当班签派说她继续飞了,后序航班全部延误,最后一段是从青岛回来,现在应该在天上。”陈思齐观察着舒清的表情,生怕她情绪失控。
至少人没事,还有精力工作。
舒清愕然抬眼:“你说什么?”
“我说她继续.……”
“还飞?她跟一个男的打得那么激烈,我不相信她没受伤,都这样了飞什么?当班机长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允许的吗?”舒清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压着嗓子低吼,眼底迅速泛起潮红。
她以为,林宜诺关机是想安静,方才她还在犹豫要不要直接去宿舍找人,然后又不停地告诉自己,没必要关心一个薄情的骗子,可是这会儿又惊又怒,理智荡然无存。
陈思齐吓了一跳,拉着她走到门外,“冷静,阿清,我知道你着急,等人回来你再跟她好好说。”
“不用了,没什么好说的,就按规章流程来,问话就问话,该奖的奖,该罚的罚。”
“???”
舒清很快恢复冷静,瞪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她失控了,恨不能一通卫星电话打到飞机上去,把那任性的小骗子狠狠骂一顿,但也仅仅是几秒钟便打消了这种念头,她气的不是林宜诺,是自己。
初春的夜晚还有些凉,舒清披着满身寒意坐进自己车里,无力地靠着椅背,仰头叹息。她现在应该回家,女儿还在等她,但她更想在这里等,等小骗子回来。
于是就这样在回家与等待中挣扎着。
她更气自己了。
四下无人,一片寂静,她听见心脏在胸口急促地跳动着,有股说不出的焦虑渐渐蔓延,迫使她不得不微张唇瓣,深呼吸着。
这呼吸声与录音里重合,她仿佛看见林宜诺艰难地张着嘴,拼尽全力喘气的模样。
温热的液体扑簌簌滚落眼眶。
舒清趴在方向盘上,埋头抽泣着,她气自己,为什么要心疼一个骗子,为什么如此能感同身受,为什么自寻烦恼。
时间从指缝中溜走,她抽了张纸巾擦掉眼泪,打开手机上的业内版软件,查询到林宜诺今晚飞回来的航班,距离上面显示的实际落地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落地了?
.
机组车缓缓停在公司门口,与其他组的稀松平常不同,这辆车里下来的人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劫后余生般轻快的笑容。
林宜诺拖着疲惫的身躯下车,同事们围着她嘘寒问暖一番,然后向她告别离开。
大家都非常感激她。
一路享受到了超乎寻常的人文关怀,比头等舱的白金卡旅客更受照顾,她受宠若惊,却也更加迫不及待想回家。
或者说,想见到师父。
她还记得要给舒清登门道歉,想着先回宿舍拿粉底液遮一遮脖子上的淤青,即便很累也要去。
“诺诺!”
迎面遇到从大楼里出来的萧雅楠,她怔了怔,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楠姐,你那件事怎么样了?”
“我?还好,上半年行政班,去部门办公室打杂,半年后重新培训,降级回普通舱,罚款从工资里扣……”萧雅楠叹了口气,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拉着她上下打量。
“诺诺,你没事吧?我听说早上……”
“没事。”林宜诺轻笑着打断她的话,“都过去了,大家也都好好的。”
萧雅楠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那个刘xx,我跟他搭过好几次组呢,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林宜诺抿了抿唇,没说话。
“你脖子上红红的怎么回事?”
灯光略暗,有些看不清楚,萧雅楠伸手拨开她领口,皱起了眉:“天哪,这是被什么东西勒的吗?都紫了。”
说着脑袋凑近了些,试图扒开看得更清楚。
“呃……”林宜诺不自然地后仰,脖颈处到现在仍有点疼,嗓子沙哑了一整天。
不过总算是完成了今天的航班任务。
突然一束强光打在她们身上,两人同时眯起眼,抬手挡住了脸。林宜诺隐约看见有辆车停在那里,听见车门被打开,有人下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下一秒,她的手腕被捉住。
面前的身影挡住了部分光线,林宜诺得以睁开眼睛,看清楚来人那张冰冷的面孔,恍然惊愕:“师父……”
她口中喃喃,剩下的话尽数咽了回去。
舒清薄唇紧抿,脸色阴沉,她瞥了萧雅楠一眼,直勾勾的目光落在林宜诺领口处,触及那片青紫色淤痕,瞳孔骤缩。
手上力道猛地收紧。
“跟我走。”她低声命令道,拽着林宜诺走到车边,拉开副驾位的门,连推带扔把她塞进去。
一一砰!重重地关上。
林宜诺的心也随之震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林:大家好,我叫小骗子
.
【薄情骗子林二哈→_→被抓回去啪啪啪(才怪)】
第59章 59
车子缓缓行驶在僻静的马路上, 航空港区内不似市中心那样热闹, 夜晚只有两旁的路灯发出冷色调白光, 映照着这条清冷的柏油路。
两束明晃晃的车灯探向前方,像两道被冷风削过而凌厉的目光, 轻松利落地推开那片黑暗,若打在身上, 则使人无处遁形。
车里很暗, 也很安静。
林宜诺蜷缩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有几分小心, 她眼角余光只能瞥见左边座椅上的大腿,两条和她一样穿着黑色制服裤子的腿。轻轻偏头,再往上, 视线又能收进一双紧握着方向盘的手,纤细嫩白。
这是极限了。
她内心忐忑, 不敢再看得更多, 几番犹豫之下鼓起了勇气,小声道:“师父,我跟楠姐只是刚好碰上, 就说了几句话。”
她会信她吗?
讲几句话, 扒领子做什么?凑那么近做什么?
她不会信的,反而会认为她在撒谎。
林宜诺想到那天的欺骗,不觉眼眶一酸,心中顿生无限悲凉, 遂闭上嘴,不打算再为自己辩解。
空气归于宁静。
路口红灯亮起,车子停了下来,舒清抓着方向盘的手稍稍松开,目光落在跳跃的红色倒计时上,眉心轻蹙,“脖子上的伤怎么回事。”
状似漫不经心的语调,声音却低沉如鬼魅,纵使内心已然降下狂风骤雨,表面依然平静。
“啊。”林宜诺有些慌,抬手按住领口,“昨晚上被蚊子咬了,我挠得太用力,就……”
“你撒谎成瘾是吗?”舒清嘲讽一笑,五指猛然收紧,指甲死死扣着方向盘皮套。
“我不是…我……”
撒谎这个词重重地砸在心上,林宜诺慌得语无伦次,手指抓着衣角暗暗用力撕扯,她把头埋得很低,咬紧了下唇。
质问犹在耳边,那痛心疾首的语气。
她眉间纠结成一团,终于把酝酿许久的话说出口:“对不起,师父,那天我不该骗你,也不该说那种话,我不给自己找理由,错了就是错了……我保证没有下次。”
说完便觉得可笑,刚才自己不就撒谎了么,无论善意还是恶意,都不可饶恕。
舒清没有说话,眉心拧得更紧,看着倒计时结束后红灯变绿,继续专注地开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