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只受惊的兔子, 此刻又恼又怕,恼的是舒清竟然会来宿舍找她,不依不饶,怕的是楼里人来人往,再被看到什么,对彼此都不好。
不等舒清开口,她一拍脑袋:“噢噢,本子!我忘了……”然后她转身拿来自己的飞行经历记录本,塞到舒清手里,“不好意思啊,师父,你看我这记性,还麻烦你亲自跑一趟。”
一个人的眼睛最诚实。舒清分明看到林宜诺眼里写着“你赶紧走”,那样焦急,那样惊慌,究竟在害怕什么?怕被萧雅楠误会,还是被别人看到坐实传言?
原来她们的关系见不得光,在林宜诺看来。而可笑的是,她们目前也只是师徒关系,那些鼓起勇气想说的话,做出的决定,还没来得及表明便被掐死在摇篮里。
舒清看着她,眸光忽暗,脸上依然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非常配合地说:“没事,月底上座检查加油,我先走了。”
“师父再见~”林宜诺松了口气,迅速关上了门,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坐下来吃零食。
心口针扎似的疼,她撕着包装袋的手有些抖,故作轻松地自言自语道:“烦死了啊,月底还要考试,考完才能正式上座,该拜哪路神都不知道……”
“没想到这身制服只穿了两年多。”萧雅楠丝毫没有注意刚才的事,她手里抱着制服大衣,坐在床边叹气,“唉,这下好了,失恋又失业,还欠一屁股债……”
“一定会被停职吗?”林宜诺接上她的话。
“去年xx航有过,被炒了,我们公司不知道,我算是开了先例。”
林宜诺心不在焉地嚼着饼干,脑海中闪过刚才舒清决然转身的背影,忽然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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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舒清开着车开了半个小时,眼泪模糊了视线以至于看不清路,不得不靠边停一会儿。她就这样走走停停,进入小区地下停车场,停进属于自己的车位,熄了火,灯光全灭,无声的绝望伴随着黑暗将她包围。
她平生最恨欺骗。
如果诺诺只是因为心情不好,想一个人呆着才选择撒谎,那么她能够理解。而事实却是她亲眼看见一个女人,穿着诺诺的睡衣,出现在诺诺的房间里,睡同一张床。
一句解释也没有,反而把她赶走。
她的自尊和教养,不允许她生气,不允许她发火,甚至不允许她冷眼,她只能微笑,微笑着看着那个女人,微笑着看着诺诺的眼睛,微笑着配合二次谎言,然后微笑着转身离开。
她又有什么资格恼怒。
她们之间什么关系都不是啊……
连出轨或者劈腿都算不上,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宣告结束,她甚至觉得,是因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才会使得诺诺心灰意冷,移情别恋。
都是她的错。
小小的封闭空间内一片寂静,任何细微轻响都能被无限放大,舒清抵着方向盘低声抽泣,极力压制着喉咙里的呜咽,忍得身子阵阵颤抖,不断地深呼吸。
都怪自己,定力不够,轻易动了心,不是玩得起感情的年纪,却贪图少年人身上那份赤诚与干净,到头来笑话一场。也是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在意诺诺,多喜欢那个整天师父长师父短的小徒弟。
她也不想再做她师父了。
不知坐了多久,眼泪流干了,突兀响起的铃声让舒清猛然清醒,她以为是林宜诺打来解释的,欣喜又害怕地拿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却是女儿。
失望一下子填满整个心房,她划过接听键,那头传来女儿半撒娇半抱怨的声音:“妈妈,你怎么还没回来呀,我一个人害怕……”
软软糯糯的萝莉音,语气带着几分忐忑。
从前这般,舒清想都不敢想。
被刺得鲜血淋漓的心获得了极大抚慰,那瞬间麻木的感官恢复了知觉,她止住抽噎,情不自禁勾起嘴角,柔声道:“妈妈到楼下了,这就上去,别怕。”
“好。”
挂了电话,舒清仰头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平复了下心绪,然后下车,锁门,往电梯走去。
回到家,女儿听见动静跑过来,朝她身后张望:“妈妈,林阿姨呢?”
“她今天住宿舍。”舒清苦笑了一下,目光扫过茶几上的紫色超大号礼物盒,心口隐隐作痛。
她逛完所有专柜,把各个品牌口红能买到的色号全部买了回来,精心包装成大礼盒,想给诺诺一个惊喜。谁知没有等来人,却等来了谎言。
别人代买一支就能开心成那样,她送再多也无济于事,何必自取其辱。
“瑶瑶,帮妈妈拿一下那个盒子。”
小公举不明所以,还是乖乖拿给了她。
舒清接过盒子,转身走进楼梯间,毫无留恋地将它丢进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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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未眠。
送了女儿去学校,舒清昏昏沉沉地靠在沙发上,想要补觉,却始终无法进入深度睡眠,一闭眼满脑子都是林宜诺的脸,仿佛听到诺诺亲口对她说:走。
手机看了无数次,微信刷了一遍又一遍,半条消息也没有。
宿舍的床宽一米二,两个人睡该贴得多紧呢?是面对面侧躺着,背对背侧躺着,还是一个从背后搂着另一个?
那几天,诺诺最喜欢面对面搂着她睡,这样就可以随时吻她的唇,吻她的眉和眼。其次,喜欢从背后搂着她睡,可以把脸埋在她侧颈间,闻尽她发间的幽香。
然后,这些也会对另一个女人做。
泪意逼上眼眶,舒清拧起了眉,掌心轻轻按住痛得几欲炸裂的额头,生生将心底涌起的酸涩压下去。
大门就在此刻被从外面打开了。
她怔了怔,转头就看到林宜诺提着箱子进来,若无其事地换上拖鞋,然后,四目相对。
欣喜,苦涩,讽刺……这一刻舒清内心百感交集,什么尊严,什么矜持,什么骄傲,统统支离破碎。于是讽刺的话语脱口而出:“还知道回来?怎么不和你的楠姐多睡一会儿?”
林宜诺站在那里,视线交汇之际,她看到舒清脸色苍白,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眼底浮着淡淡的淤青,眉宇间尽是疲倦。
心像被利刃划过一样疼,她呼吸微滞,无力地垂下脑袋,“师父,不是你想的那样……”
昨晚眼睁睁看着舒清离开,她甚至没有追上去解释的勇气,口口声声说着要两个人一起面对,她却是那个最懦弱无能的人。焦虑了一夜,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高兴是因为舒清那么在乎她。
难过是因为,即使这样了她们之间也依然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一路翻山越岭而来的她她有些累了。
“我想得哪样了?”
“昨天我回公司,在路边墙角碰到了楠姐,她坐在那哭……”林宜诺耷拉着脑袋,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舒清耐心地听完,冷笑道:“可你有必要骗我吗?心里没鬼你怕什么?嗯?”
“我怕你知道了不舒服,而且当时着急,我也没多想就……”
“在你眼里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不是。”林宜诺纠结地皱起眉,莫名焦躁,“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这几天我也被人议论烦了,而且本来我们也什么关系都不是,我犯不着去自作多情,你也犯不着自寻烦恼。”
舒清愣愣地看着她:“你……再说一遍?”
什么关系也不是,就可以对她撒谎,什么关系也不是,就可以跟别的女人睡同床,什么关系也不是,就可以一句解释也没有。
太合理了,都是她自寻烦恼。
林宜诺自知说错了话,低着头一言不发。
怎么可能什么关系都不是呢?
她是她师父,她是她徒弟,她亲口承认喜欢她,而她开心得不得了,那些数不清的吻,记不得的拥抱,深夜里的梦话,晨起时的呓语……
氤氲水汽模糊着视线,舒清眨了眨眼,温热的液体滑落脸颊,沿着唇角渗进嘴里,舌尖尝到一片咸涩。
“对不起,是我自寻烦恼了。”抑制不住地抽泣,含泪的眸子笑意渐浓。
林宜诺猛然抬起头,望见舒清通红的泪眼,顿时心如刀绞,“我不是这个意思,师父,我错了,我不该对你撒谎,我应该当时就跟你说清楚的,我...真的只是糊涂了……”
她紧紧抱住舒清颤抖不已的身体,薄唇贴上那张沾满泪痕的脸,小心翼翼地亲吻安抚着,湿了唇,也湿了心。
已经不止一次让这个女人哭泣,她爱了那么久的女人,怎么能总为她流泪。
“你和萧雅楠到底什么关系?”舒清任由她抱着,轻轻闭上了眼。
眼泪被一点点吻干,她依偎在林宜诺怀里,贪恋着这份熟悉的温暖,双手情不自禁环住了腰。她好没用,被诺诺一哄,一抱,一吻,就什么都忘记了,什么都妥协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件事让她耿耿于怀。
温柔细致的吻沿着脸颊到唇角,林宜诺停了下来,忽而轻笑道:“原来师父是吃醋了?”
“……”
下一秒,她被舒清推开,后者狼狈地撇开脸。
她又像牛皮糖一样黏过去,搂着舒清的腰,“楠姐是直的,有男朋友,我跟她能是什么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