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点头,说:“谢谢。”
山神庙也是几十年前建的山神庙,石头混着泥土麦秸盖的,只有一人多高的小房子,顶上的青瓦片有些已经掉下来了,旧木门被虫蚁啃噬出了斑驳孔洞,只有门口的大石头上刻的深深地“山神庙”三个大字还在。
司机已经上了车,又下来,站在山神庙门口拜了拜。
然后一刻也没停,砰地一声关上车门,一脚油门就走了。
妙音背着包,一手拉着箱子,另一只手里提着好几个袋子,借着月光往前走,箱子滚轮在地上咕咕噜噜的声音惊飞了沉睡的鸟。
她徒步又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气喘吁吁站在玉林庵门前。
大门紧闭,顶上木头牌匾上的字,接着月色,隐约可以看见一点轮廓,妙音仰头站在原地,感觉一瞬间卸去了所有的疲惫和尘土,她沉默了很久,然后给师侄打了个电话。
“睡了吗?帮我开一下门,我回来了,别惊动她们。”
几个师侄住在一个房间,接到电话之后面面相觑,然后断定,小师叔一定是在山下被人欺负了!不然不会这个时间回来。
几个人披着衣服手忙脚乱的来开门,怕被师父发现,灯也不敢开,挤在门口拉着妙音上下仔细的打量。
妙音把手里准备好的礼物分给她们,“去睡吧。”
几个师侄接过来,又面面相觑,了不得,一定是大事。
“小师叔,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妙音抿唇,拉着箱子说:“回来看看你们。”
她背包行李箱都被师侄接过去了,几个人轻手轻脚的送她回了房间,妙音站在门口,说:“不早了,去睡吧。”
说完,她停顿了一下,又说:“不用担心,我没事。”
几个师侄惊诧的无言以对,小师叔会说这种话?这是在山下经历过什么了?
妙音有点不好意思,但她现在实在没什么心情,并不想说太多。
几个师侄互相使了使眼色,也不敢说话,而且确实很晚了,妙音风尘仆仆回来,应该先睡一觉,而且她们现在什么也不知道,话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万一说错了什么,恐怕要惹她伤心。
妙音自己站了一会儿,又关上门去了前面的大殿。
大殿的门是从来不上锁的,晚上门也只是关着,屋子里的供桌上点着蜡烛,烛光摇曳昏黄,照着案台上已经没那么新鲜的瓜果,佛像在这种光线里更加庄严肃穆。
妙音添了一根蜡烛,板板正正的跪在蒲团上,叩首,敛目。
到了后半夜,负责添烛的明堂一脸睡意朦胧的推开大殿的门,差点没当场吓昏过去。
妙音的背影好像已经变成了一座雕像,谁也不能打扰她。
明堂惴惴不安的喊她:“小师叔?”
妙音一动不动。.
“小师叔,你怎么没睡啊?”
妙音心中默念完了一遍经书,微微皱眉,说:“没什么,我想点事,你去睡吧。”
虽然说是盛夏,但山上夜里还是很凉,妙音身上还穿着回山时的短袖,看样子是衣服都没换,就过来了。
妙音面色十分凝重,她在山下时,以为自己是被山下的繁华新奇和柯蓝的魅力诱惑,身边环境烦乱,所以影响了自己的修行,才会产生不该有的邪念。
可回来之后,她一个人跪坐在佛像前,发现,心不仅没有静,反而更乱了。
她一直不说话,明堂就觉得有点不对。
等走进了一看,这种凉意渐渐弥漫的时候,妙音竟然还出了一头的汗,喊着也不应声,明堂就有点慌了,她蹲在妙音身边,着急忙慌嘴里呢喃了一句佛号,提高了音量喊她:“小师叔?!”
妙音紧闭着双眼,脊背挺得如青松似玉骨,连浑身肌肉神经全都绷紧了,额头上血管青筋爆起来一突一突。
明堂慌得踉跄起身,差点摔倒在地,立马就要冲出去叫人,她扑在门框上,年久的老木门框似乎承受不了这种重量的袭击,发出不堪忍受的吱吱宁宁的叫声。
妙音开口了,她低声说:“回来。”
妙音年纪小,但辈分高,最重要的是,她的修行成就,值得年龄比她大的师侄们佩服,所以,虽然平时妙音很少提出什么要求,但是只要她开口,所有人就都很听。
听见妙音说话,明堂心里一松,扶着门框站起来,问:“小师叔,你怎么了?”
妙音跪坐着依旧没有起身,略显消瘦的背影清隽如竹,在昏黄的烛光里,好像藏着什么沉重的秘密一样,紧绷的好像时刻处在危险的边缘。
明堂见状,松的那口气又提了上来,甚至更紧张了。
妙音说:“没什么,刚才只是有点不舒服。”
她低着头,目光沉在黑暗里,盯着地上看不清楚的、层层叠叠莲花样式的蒲团,轻轻的说:“你去睡吧,太晚了,别叫她们了,我马上就去睡。”
明堂倚着门框,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小师叔,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说出来,别藏在心里。”
“我没什么不舒服的。”妙音敛目,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去睡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不适,语调听起来也很平稳,不像是身上哪里疼的样子,明堂皱眉,前思后想实在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但也不敢就这么走,毕竟深更半夜的,她有点担心妙音一个人出事。
她干脆就又走过来,也点了根蜡烛,跪坐在妙音身边,说:“我这会儿也睡不着。”
妙音不吭声,兀自低着头,也不念经了。
明堂刚要说什么,视线顺着妙音的目光一扫,落在她空空的手腕上,惊道:“哎?你那串佛珠呢?”
妙音抿了抿唇,说:“送人了。”
“送人了?”明天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又看了好几遍。
小师叔对那串佛珠有多喜爱,是庵里所有人都知道的,她自己劈的木头,一颗一颗自己打磨出来,就那么一串,为了那串珠子,妙音还专门供在上面念了好久的经,她觉得有自己虔诚的供奉和庵里的熏陶,那几乎就是她的本命法宝了,是和她心意相通的,珍贵程度仅次于庵主手上那串。
竟然会送人?!
妙音似乎不想多提,也不接话。
明堂点头,自己找了个理由说:“送给有缘人了?那肯定得是个非常特别的人,不然小师叔不会轻易送这个礼物的。”
妙音微微皱眉,嘴唇轻轻动了一下,既没有念经,也没有说话,好像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一样。
明堂更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了,小师叔这人,从小学的都不是平常人那些东西,好像天生带着佛骨,想的通透,又作风正派,讲究事无不可对人言,从不遮掩回避。
但现在这明显就是心里藏着事,还不想说。
明堂试探着问:“小师叔,你这个月在山下过的怎么样啊?我听师父说,接你的那个柯施主是个明星,人也挺好的,她没欺负你吧?”
妙音眼神不自在的闪躲,面色凝重,又缓慢的摇头,说:“没什么,柯施主,确实是个好人。”
她虽然是柯施主的助理,但日常除非很忙,才会让她拿盒饭接水,平时都是自己做,而且教会她很多东西,要说照顾,其实是柯施主照顾她比较多点。
明堂心里有点起疑,不知道妙音这个变化是不是跟这个柯施主有关系,但她再问,妙音就不说了。
她沉默的跪在蒲团上,像一块沉思的雕像,心里的想法全都刻在里面。
明堂也不走,就在旁边打哈欠等着,等到天亮,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才起身,拘束的伸了个懒腰,说:“小师叔,我先走了。”
妙音点点头。
明堂又说:“你也早点回去睡一觉吧,今天不做早课了。”
妙音没吭声。
明堂缓慢镇定的出了大殿的门,身影刚离开门口,就拔腿飞奔跑去找净苦,眼睛瞪得溜圆,眼旁边的细纹都撑平了,跟净苦说:“师祖,不好了,小师叔昨天晚上回来了,还在大殿里跪了一晚上,我看着不太对劲啊。”
净苦皱眉,苍老的有些浮肿的脸上瞬间涌出一丝担忧,她抬头看了一眼大殿,说:“你去睡吧,我去看看。”
明堂虽然累,但也睡不着,就这几秒钟的功夫,庵里几乎所有人都起来了,见了明堂,还问她怎么起的这么早。
明堂吭吭哧哧,也不敢说妙音的反常,就说:“睡不着就起来了。”
山里早上空气特别清新,凉飕飕的,深吸一口,立刻神清气爽。
净苦年龄大了,每一步都走的慢悠悠的,但她又不爱让人扶着,觉得自己还没到老的走不动路的时候。
妙音还在大殿里跪着,坚若磐石,一动不动。
净苦的脚步很明显,沉重,缓慢,而且有某种奇怪的节奏。
所以她刚一进来,妙音就听见了,听见这个声音之后,她脊背瞬间弯了下去,低声讷讷说:“师父。”
净苦缓慢的走过来,就像是长久不见的长辈的问候,“几点回来了?”
妙音垂头说:“不到十二点。”
净苦点了香,手里捻着佛珠,绝口不提她跪了一夜的事,只说:“饿了吧?起来去吃点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