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辰点头。
李景望着梁辰的眼睛,从那双眼里,他看到了梁辰对未来满满的憧憬和期待。李景黯然神伤,如今却也明白,真的爱一个人就该给他最起码的尊重。
于是,他忍住心口越来越明显的撕裂感,在休书上签下了名字。在梁辰四十岁生辰这一天,他将自由还给了梁辰。听说梁辰要南下,他还安排了李家的死士和护卫全力护送,直到梁辰走后,李景才一个人躲进书房里,痛哭了三天。
在李景四十多年的生命里,这三天是过得最艰难。他几乎是将自己从生至今的经历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反复回忆,年少时犯下的那些错,所累积得那些懊悔,也在这一遍又一遍的回忆中,越发浓重。某些瞬间,李景被悔恨压得几乎就要断气,他必须大口呼吸才能勉强维持自己不昏过去。
李景曾无数次想过,若是人生能够重新来过,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
数日后,梁辰终于抵达南疆。他按照很久之前沈千沉给他的书信中提到的地址找过去,却发现等在那院子里的人不是沈千沉,而是花自盈花将军。
花将军对梁辰道:“几个月前,他就走了。死前,托我在这里替他等一个人。他是为了大周殉职,作为南厂戌卫的统领,这是他的宿命。希望你不要对外宣扬,请为大周考虑,就此保密。”
——梁辰晕倒了。
醒来的那天下着大雨,他却几乎是在睁开眼的瞬间就往外冲了出去,他大喊着:“我不相信,我不信!我要去见他,让我亲眼去见他!”
风雨之中,梁辰赤足狂奔向城外——
风雨之下,李景策马狂奔进城来——
两人于暴风雨中,在无人的街头相遇。那一刻,梁辰用尽毕生所有的力气,冲李景大喊:“我不信!他没死!”
李景翻身下马,将自己身上的雨赏油篱脱下来,纷纷套在了梁辰身上。
梁辰却失神地望着城门的方向,口中只有那一句‘我不信!他没死!’
那天,李景策马驮着梁辰一同去了城外沈千沉长眠之处。
墓碑上没有名字,梁辰见此不承认那是沈千沉的坟。但李景却明白,沈千沉之所以墓上无名,恐怕是跟他执行的那个任务有关。这个猜测,后来也确实得到了证实。
但是,那一天,梁辰在暴雨中发疯,李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发泄,帮不上一点忙。他知道,梁辰从很早之前就不需要他了,他现在能做得只有默默的陪伴。
泼天的雨水,哗啦啦地打在两人头上,发丝早被冲刷得没了之前的形状。雨水如溪,一小股一大股地从李景的头顶刷过他的眉骨流入他的眼中,再淌过眼眶流下来时,已不知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以前他不懂得什么叫爱,如今年近半百终于明白,才真正地将梁辰此刻的痛苦感同身受。
风雨之中,梁辰扑在坟头上,双手沾满泥土。
李景大步走到他身后,忍住心头割肉一样的疼,将梁辰拉了起来。梁辰即使被他拉起依旧回头望着坟头,他此刻浑身的力气早就在这番暴雨之中挥霍一尽,好像光站着都是十分勉强的事情,不知何时双颊也染上了不正常的红。
李景大惊,探到梁辰额头,竟然滚烫!他立刻意识到,在这样放任他下去,梁辰的命也可能丢在这里!且不说,梁辰是他的爱人,抛去这层关系,梁辰如今还是大周的栋梁之臣,若他身损,对大周将是一份多大的损失,将不可估量!
最重要的一点是,梁辰他也没有权利,肆意践踏他自己的生命——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生命更值得去珍惜的了!
不得不说,李景的强硬这次终于用对了地方。
他不再顾及梁辰的反抗,将梁辰扛上肩头,迅速回了城。
那一次,梁辰染了风寒,足足在南疆养了半年,才被李景带回平京。
回到平京的那天晚上,李景当着梁辰的面,将那封休书撕了!
他对梁辰道:“这辈子若你再遇第二春,可以随时写休书给我。但在这之前,你依然是我李景的夫人。”
梁辰望着满地的碎纸残屑,眼眶微红,什么也没说。
从那之后,梁辰开始种秋海棠。偶尔的时候,他也会跟李景说起沈千沉,每当这个时候,李景从不打断他,就面无表情地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久而久之,他和梁辰的关系有了一些缓和。他们不再像仇人一样相处,反而像老友一般,可以推心置腹。
尽管如此,李景却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梁辰并不爱他。而自己却在爱情的这弯湖水中越陷越深。
李景想,这样也好——
这世间夫妻之间的相处,有千百般模样,他和梁辰不过是万中之一。虽然他们经历了千般险阻,至少在人生过半之际,各自都遇到了真爱的那人,这也是一种幸运!
良辰美景不相宜,虽然遗憾,至少美景长相伴。
李景拿着灯笼,站在几步之外,望着月色下的梁辰,心想,感谢上天让我余生还有机会继续爱你!这就是我此生最大的福气。
梁辰转身,看到立于暖黄灯火中的李景,擦了下眼睛,边向他走来,边道:“谢谢你,今日的寿宴,我很开心。”
李景没有言语,望着梁辰,他的眼中微微浮现了一层笑意。
暮色之中,他们并肩而行,灯火笼罩着两人的身影。
暖黄色的光,将黑暗撕开了一道口子……
第188章 番外:齐鞘x花自期
齐鞘小时候觉得, 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鬼,而是人。尤其是像他爹那种毫无良知的男人。他的阿父就是被这个无良的男人生生折磨死的。所以,齐鞘从小就立志将来有一天,他一定要亲手为他的阿父报仇, 将那个杀人凶手绳之于法, 斩草除‘根’。
后来, 他为了实现这个目的进了宫,再后来, 他在宫中认识了高悦。两人渐渐成为至交好友, 齐鞘也从此有了牵挂。
如今高悦的孩子出生了,两个小皇子非常可爱。齐鞘每每看到皇上和高悦并肩弄儿的画面, 都心生羡慕。也正是因为两个小皇子的降生,令他开始考虑起被他搁置一旁很多年的感情问题。
这段时间, 他一直在北山替养伤的鱼笺石监督移民开山的事情。因之前闹了狼,为了保证百姓们的安全,北衙出动了禁军,由花自期将军亲自率领前来支援。
花自期这人吧,哪哪都不错,就是有一点, 爱好杯中物。不过, 他酒量也还好, 反正齐鞘在北山这段时间,天天看见他抱着个酒坛子,倒是没看见他喝醉过。
不过,当值期间喝酒,在齐鞘看来依然是不敬业。起初,齐鞘好几次私下里委婉地劝过花将军, 可你猜那人说什么?他说:“齐大人,我看你整日愁眉不展,这可是最伤身的。你劝我放下这酒坛,我却觉得,你正该好好尝尝这醉酒的滋味!”
他见齐鞘沉了脸色,也不住嘴,反而笑道:“人活着就该恣意洒脱,难得一生,齐大人正该敞开心扉,笑看风云。”
这话可是说进了齐鞘的心坎里,他那段时间也确实在考虑有关于独立、出宫的事情。因此,花自期话音落后,好一会儿齐鞘没再开口,但人也没走,就站在那儿,低着头沉思,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花自期盯着他,拎起酒坛子喝了一口。这会儿正是午时,阳光照在齐鞘微垂的侧脸上,将他整个人染上了一层不一样的光彩。
花自期又灌了一口酒,心想,这齐大人不愧是宫里出来的,长得可真俊啊。难怪皇上遣散了后宫,只留下了他和凤凰君。啧啧,倒底是皇上的人……
这会儿的花自期就算看着齐鞘再好,也不敢有非份之想。
大概是他的话真说到了齐鞘的心里,晚上收工后,花自期正在营帐里独饮,突然站岗的小兵跑进来,道:“将军,齐大人来了。现人就在外面。”
“哦?”花自期微微皱了下眉,不过还是起身迎了出去。
帐帘一挑,花自期一眼就看到了齐鞘手里拎着的两坛酒,那酒封泥完整,却已有淡淡幽香飘了出来,对于花自期这种嗜酒的行家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大惊喜。
只见,刚才还一脸不耐烦的花将军,突然搓着手,盯着那两坛酒,笑道:“齐大人有事尽管吩咐就行,怎么还这么客气?”他边说,边很不客气地把那两坛酒给接了过来,“齐大人快快里面请。”
齐鞘在营帐里落座,环视一圈,发现花自期这个军帐也着实简陋了些。不过,花将军似乎已经习惯,这会儿更是连齐鞘也顾不上招呼,兀自沉浸在开酒的快乐中——
他找出两只碗,倒上酒之后,深吸了一口酒香,眯着眼睛回味了好一会儿才顾上和齐鞘说话,“齐大人这么晚了,到我这里,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体验生活。”
齐鞘说着,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花自期愣了下,随即拍案大笑,道:“好!难得齐大人带来这么好的酒,那我今日就舍命陪君子,来,喝!”
推杯换盏,一坛酒就没了。
再推杯换盏,齐鞘很快就趴了。
花自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