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变成了鬼,这个惯例却维持了下来。
顾树歌也不说话了。
她心乱如麻,不想再继续坐着,忍受这种无助的慌乱。她干脆站起来,继续刚才的尝试。
她能在沙发上“躺”和“坐”,她目光落到餐厅,那里有椅子。她走过去,到一张靠墙摆放的木质餐椅边停下,深吸了口气,坐了下来。
停住了,像是有一堵空气屏障,托住了她的身体,让她紧贴着椅面形成了一个坐的姿势。
顾树歌往后靠,靠到椅背上,没有穿过,她成功地维持住了一个靠的姿势。她想了想,又将两条腿提起来,在椅面上形成一个盘腿坐的姿势。还是成功了,她盘腿坐在了椅子上。
沈眷不在这里,顾树歌不用担心形象问题,放得开了些。她继续尝试,走去了餐桌边上。
他们家的餐桌也有些历史了,是一张长桌,能容纳下十八个人一起用餐,桌上没有餐具,中间摆放烛台、花瓶等装饰物的地方也空着,整张桌子干干净净。
顾树歌打算坐上去。她没有用手去按桌面,因为肯定会穿过去。幸好一米七多的身高让她不借助撑在桌面上的力道,只要踮踮脚,也能坐上桌面。
失败了。
屁股直接穿了过去,身体就像是被嵌在了桌子里。
顾树歌停顿了一会儿,从长桌里走出来,又尝试了几遍,都不能成功。
她想了想,干脆屈腿,打算躺在地面上。后背接触到地面,然后身体往下沉,半个身子都嵌到了地面里。
顾树歌:“……”
她把手从地里拔出来,放到眼前看了看,并不算很透明,能看出一个完整的影像,但也不是一个实体。手心挡在眼前,就像挡着一层涂成肉色的塑料薄膜,视线可以透过手心看到后面的物品,只是不太清晰,只能看到大致一个轮廓。
她又曲了曲手指,没什么阻碍,关节和生前一样灵活。
顾树歌没有从地上起来,她试探着再往下沉。身体没有受到阻挠,先是腿,然后是身体,接着是头,一个部位接一个部位沉到了地下。就像是游泳时潜到水里一样。不同的是,没有感觉到什么浮力。
顾树歌的眼前是一片黑暗,她一直往下,黑暗越来越浓郁。
会不会直接就沉到了地狱,然后被小鬼们捉住,投入轮回道里?
顾树歌不合时宜地想。
但她想的东西并没有成真,黑暗像是没有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时间的概念总是会变得很模糊。顾树歌看不到有什么改变,就用双腿往下一蹬,身体竟然开始往上飘。
最后,就像是影视剧作品中呈现的遁地术一样,先是脑袋,接着是身体,然后是腿,身体部位,一部分接一部分地从地面钻出来。
顾树歌重新回到房子里。房子里依旧没有开灯。
她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有人告诉她现在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她也一定会信的。刚刚经历的所有事情太过离奇。
可惜事实是没有人看得到她,也没有人能跟她说话,她是真的死了。
顾树歌又想起什么。把手心摊开,朝上面吹了口气。
没有气流的感觉。
所以她叹气也好,呼吸也罢,都不是真的,只是像“躺”、“坐”一样的形态而已,是她做人的时候,留下的人的姿势和习惯。
为了证实这个想法,顾树歌做了一个屏住呼吸的动作,然后静立不动。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过了许久,顾树歌缓缓地眨了下眼,恢复“呼吸”。她刚刚屏住呼吸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任何窒息,肺部也没受到任何负担。
她有些明白了。
她现在做的事情,都是生前留下的习惯,都不是真的,包括走路,恐怕也只是习惯,她完全可以飘着行动,就像在地底下时那样。
她也有些理解为什么可以坐在椅子上,沙发上,却不能坐在桌子上了。因为椅子、沙发是坐具,工匠制作他们的时候,融入了意识,兴许每一件东西都有类似于灵魂的存在。所以坐具她可以“坐”,沙发本来就有躺的作用,所以她也可以“躺”。
那么她的慌乱,还有看到沈眷时的愧疚心痛,是不是也是假的,只是习惯而已?
这样一想,心口的位置又传来钝钝闷闷的疼,顾树歌低头,她抬手按到心口的位置,这回手没有穿过身体。这是说明她的手无法穿过相同的物质,还是说她的心其实还在呢?
顾树歌不明白。
她忍不住又做了一个人才有的动作,她叹了口气。
第一回 做鬼,迷茫一些也是正常的。
没有了继续探索的心情,她回到客厅,依旧是用走的姿势。
就着路灯微弱的光,她看到沈眷低头看着手里的什么东西。
顾树歌走近了,探过脑袋,发现沈眷看的是从她身上取下来的那枚符袋。她看得很入神,就像符袋中潜藏着什么秘密。
顾树歌不解。
这枚符袋是沈眷两年前送给她的,她贴身携带有两年了,最初的时候,经常拿下来看,还悄悄地打开过。符袋的口子没有密封,要打开很容易,里面放的是一枚佛像与一张符纸。符纸和常见的没什么两样,奇怪的是那枚佛像。
佛像不知道用了什么材质,黑色的,像是玉,触手生凉,十分温润,但仔细看又不是玉,像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矿材。佛像的样式也很不寻常,常见的佛像都是慈眉善目,带着一股慈悲的意味。但这枚佛像却像是怒目金刚,不仅不慈悲,而且显得凶神恶煞的。
顾树歌也奇怪过,沈眷并不是一个有宗教信仰的人,为什么会给她一个这样的符袋,还要求她贴身带着。但她信任沈眷信任惯了,没想明白也就搁下了,没去追根究底。
现在符袋回到了沈眷手中。
顾树歌在她身前蹲下,也跟着看起这枚她贴身带了两年的符袋来。
还是原来的样子,它的主人经历了死亡,它还是干干净净的样子,没染上血污,也没沾上灰尘,黄色的布料有些粗糙,却莫名的给人一种超尘脱俗的意味。
“不应该。”
顾树歌听到三个字。
是沈眷说的。
顾树歌抬头,看到沈眷眼中融化在眼泪里的痛苦与绝望。
什么不应该?顾树歌迷糊,猛然间,她脑海中一闪,潜藏在记忆深处的那段回忆浮现。她想起来了。那天,沈眷把这枚符袋交给她,对她说:“一定要贴身携带,包括睡觉的时候,也不能离身。”
她当时说:“这个是小孩子才带来辟邪的,我才不要。”但是说是这样说,她还是接过来,妥帖地放进口袋里。
沈眷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又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清清楚楚地浮现,在她记忆中带起一阵回响,沈眷说:“它能帮你挡一次死劫。”
第五章
顾树歌想起来了。
她已经经历过一次死劫,只是那一回太过突然巧合,且微不起眼,导致她没有放在心上。如果不是回想起沈眷对她说的这句话,她恐怕永远都不会把那一次的小意外和让她死亡的车祸联系起来。
一星期前的晚上,她从学校回家。由于住得不远,那一带的治安又一向很不错,所以顾树歌没有选择开车,而是慢慢地走回去。
那几天,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回国的事情。雾霭鞯囊雇恚掌懦笔牧挂猓旨娑沟暮洌萌说耐纺愿裢馇逦?杉幢闳绱耍乃夹骰故怯行┢础时间应该是九点之后,住宅区一入夜,就很安静。她一路走过来只遇到三两个行人,全部都裹着厚实的羽绒服,低着头行色匆匆地穿梭过去。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感觉到一阵阴冷,这种冷意与天气寒冷产生的物理攻击不同,倒像是一根根阴险的针,悄无声息地从皮肤扎进身体里,在胸口的位置汇聚成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猛地一下,拽住她的心脏。
顾树歌一阵毛骨悚然,于是也加快了步伐,往家里走去。
当时她还没想得太多。毕竟夜间独自行走在空荡荡大街上,突然感觉到脊背发凉这种经历,还算是挺常见的。
所以她心底发毛归发毛,只想赶紧回家,并没有朝玄学的方向想过。
当她经过一排公寓前时,脚下突然绊了一下,她险些跌倒,还好她反应快,连忙站住了。就在她站住的那一瞬间,一盆植物从天而降,几乎是擦着她的鼻尖坠落在地上。
花盆啪的一声碎裂,泥土碎了一地,她吓得魂魄离体一般,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过了大概十几秒钟,二楼探出一个女生,往底下一张望,就用英语连声喊道:“你有没有事?”
她被人一喊,惊魂甫定地吸了口气,没有立刻出声。那女生好像比她还害怕,又喊了好几声:“喂喂,你没事吧?”
她想说没事,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于是她抬起头,女生见她抬头,像是放心了些,咕哝了一句:“你别动,我下来看看。”一说完,不等她回答,人就不见了看起来,就是一个莽撞的人。
顾树歌从后怕中缓过来,没有立即走。她低头看了看险些砸到她的“凶器”,还弯下身,捏起一团散得到处都是的泥土,在指尖捻了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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