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风一夜露华浓 (血河)

　　禁军是由各地方精兵抽调组成，由右卫督孙忌率领的五户营内卫皇城，外备征战，素日只重兵屯驻在都城周围，非是要患不轻易入城，故有“禁军入关，十里狼烟”一说。
　　因此禁军一出必定人心惶惶，东湖沿岸顿时犹如热油炸锅，每一声战马的嘶鸣，都让人心猛烈跳动一次，无形地恐慌霎时蔓延半座王城。
　　骁粤站在滔天的热浪中，一度忘记了寒冷，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从人海中一张张惊恐万状的脸来看，郦都城一定是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方裕物看见孙忌的军队策往天神门方向，神色肃凝。
　　忽悠一队衙役从禁军消失的方向逆行而来，骁粤被人群挡在最外侧看不清情形，未知的恐惧一点点漫上心头。
　　那边…是佛像金身游行的方向。
　　祁宸他……
　　衙役驱赶人群，暮色下，喧嚣嘈杂一浪接过一浪，骁粤还没听到方裕物的那句“站到我身后别动”就被人群给冲散了，耳边的物影人声杂如乱麻——
　　“天神门刺杀？？”
　　“谁大胆至此刺杀菩萨仪仗……”
　　“好像是冲着信王首级去的。”
　　“如此阵仗……”
　　骁粤拽住一衙役：“你说什么？信王遇刺了？”
　　衙役是个上道的，见了骁粤胸前的九瓣莲，先是诧异，随后反应过来整个南粤皇室只有一位男子配以九瓣莲图腾，旋即恭敬行礼：“回骁倌人，信王殿下于天神门遇刺，刺客人数众多，请您速速回府避险。”
　　衙役说完便要走，骁粤将他拽回，急色道：“那信王呢？他在哪儿？”
　　“信王危了，五户营右卫督已率兵驰援，大人请吧！”
　　骁粤又一把将人拽回：“危了？？”
　　衙役“请”开了骁粤的手，一脸央求：“据悉的情况小的真不知，今夜城内不安全……哎？？骁倌人您不能去那边！”
　　骁粤将衙役的呼喊抛诸脑后，逆着人潮撞开无数人，一路朝着尖叫传来的地方跑去。
　　祁宸……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不断从眼前飞速闪过的人影里寻找那张熟悉的面孔。
　　越靠近天神门，场面就越是混乱不堪，街面上人影惊惶逃窜，商户闭门锁户，小贩弃货物于街上，妇孺惊呼，小儿啼哭，骁粤扶起了跌倒在路旁的老妇人，抱起了摔在地上的幼童，继续朝着街尽头奔去。
　　官差将人群驱离危险区域，却无人上前阻拦锦袍加身的骁粤。
　　天神门城楼一带四处都是衙役、官差、卫兵，屋阁楼宇之间锦衣卫飞檐走壁……
　　…唯独不见祁宸。
　　“骁倌人！！”
　　骁粤迅速转身，明朔身着飞鱼服从二楼跃下，四下一望：“骁倌人不是同方侯爷在一处吗？方侯爷呢？”
　　骁粤不知，一摇头道：“祁宸呢？他怎么了？”
　　明朔：“王爷在风月大观。”
　　骁粤拧眉——风月大观？
　　明朔：“参与暗杀的爪牙众多，王爷担心在闹市开战会危及郦都百姓，便拿自己作饵，将贼人引去了风月大观。”
　　饵？…骁粤的眼中出现了胆寒的色彩，但很快，所有的光芒都黯淡下去，道：“在哪儿？”
　　明朔劝道：“骁倌人……”
　　“风月大观在哪儿！”骁粤重复道。
　　明朔指了指远方一栋阁楼上方露出的半截佛像：“在金身脚下。”
　　没有犹豫，骁粤再次奔跑起来。
　　不知为什么，也没有为什么，骁粤就是想朝那个危险的地方去，就是想往那个危险的人身边站。
　　街道两侧的景物浮光掠影地闪过，长风擦过耳际，骁粤从湿透的衣裳里掏出了半块低鸣的玉玦，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这玉玲珑本不属于他。
　　可他却总想带着它。


第45章 第四卷 ·妖姬脸似花含露（2）
　　风月大观是郦都城中最豪华的酒楼，西域的老板娘酿得一手好葡萄酒，高丽的乐师能奏钧天广乐，暹罗的舞娘霞裙月帔，每日自黄昏时起便是高朋满座，宾席之上宗室贵族豪仆如云，随意泼洒一杯，浇中的都是达官显贵。
　　只是今日的风月大观已是面目全非，血染窗槛，刀光剑影，身着夜行衣的刺客撞碎栏杆 自三楼坠下，抹过脖子的鲜血溅上门窗，刺穿心脏的利剑连血带肉一并拔出，破碎的玉瓶，迸溅的碎瓷片，肢解的桌椅……
　　骁粤追着风中的刀剑相撞、坠楼惨叫之声，径直冲进了风月大观，迎面飞来的尸体重重砸在他脚下，抬眼便是满楼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兵与贼殊死搏斗的身影遍布楼阁。
　　血，到处都是血！
　　弥漫的血腥味瞬间涌入鼻腔，如此大屠杀的场面骁粤前所未见，未知的恐惧让他浑身颤抖。
　　这些血里面不知道有没有祁宸的。
　　骁粤只能大喊：“祁宸！！”
　　余音未落便有一箭冲暗处射出，直冲骁粤而去，明朔飞身上前，一剑劈开矛箭：“倌人当心，我掩护您！”
　　骁粤大步跨过一具具淌血的尸体 朝内阁而去，明朔紧随其后，五丈之内便斩下了两条手臂。
　　祁宸与孙忌被数名高手包围在内阁翠兰轩，听到骁粤的声音的一瞬间祁宸心头巨震。
　　他为何会来？
　　他不是同方裕物在一处吗？
　　祁宸一个提膝带剑，回身后撩，眼前是催命的刀剑，耳中全骁粤的呼唤，只听孙忌一声大喊：“王爷小心！！”
　　祁宸的胳膊被应声拉开了一条深可见骨的口子，他旋身撤步，脱剑离手，飞出去的剑刃贯穿了对手的喉咙，旋即他又接住了孙忌踢过来的另一把剑，飞身跃出了窗外。
　　院落里照样一片刀光血影，沈易安将一名黑衣人踹下房顶，锦衣卫迅速将其活捉。
　　与孙忌缠斗之人调头朝祁宸直杀而去，四处分散的刺客也甩开了对手转而攻向祁宸，祁宸一时间成了人肉活靶。
　　无数把尖刀利剑同时对准祁宸，就在此时，第二支五户营禁军赶到，呐喊着从院落四角杀出，院中顿时一片血光剑影，铁戈锒铛。
　　不断响起的惨叫和兵戈声从后庭传来，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危险，骁粤踩着走廊上断裂的横梁和碎片，从横陈的尸体上径直跨过。
　　冲进后庭的瞬间，骁粤仿佛看到了古代战场的缩影，在不断有人倒下的人堆中，他终于看见了祁宸的身影。
　　——他安然无恙！
　　风扬起了刺鼻的铁锈，无数的刀剑和血影挡在他们中间。
　　祁宸……
　　提起的心脏落回原地，骁粤向他迈进了一步……
　　祁宸：“不要过来！！”
　　明朔的胳膊拦在了骁粤身前，将人护在身后：“倌人小心暗箭！”
　　明朔话音未落，一个金色的身影从身后擦过他的肩膀冲进了兵阵里。
　　明朔：“骁倌人！！”
　　骁粤在焦急失智的情况下做了一件蠢事，一件将彻底击溃他生存策略的蠢事——他捡起了一把刀，朝祁宸的方向跑去。
　　兵荒马乱中，一士兵杀红了眼险些认错骁粤，一刀朝他砍去，幸好右卫督孙忌及时挑飞了悬在他头上的刀，并一掌将他送到了祁宸的怀里。
　　祁宸接住撞过来的人，愤怒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慌乱：“谁让你来的！！”
　　“我…”骁粤抬头看他，却没有在他脸上看见任何表情。
　　我担心你。
　　骁粤想这么说，但他的潜意识在阻挠他。
　　下一秒，祁宸一把摁住他的后脑勺，将他的脸揉进怀里，命令道：“你不要看！”
　　空气中的血腥味被铺天盖地的山檀香掩盖，骁粤眼前一抹黑，一声惨叫在耳边乍起，灼热的液体溅上了他的后颈。
　　是血…大概是眼睛看不见，骁粤的听觉被无限放大，耳边的刀嚣剑鸣刺痛着神经。
　　他终于被无声的恐惧掩埋，紧紧地圈住了祁宸的腰。
　　一阵大力将他带离地面，祁宸的身体开始剧烈摇晃，金戈碰撞之声就在耳际。
　　祁宸却一直没有松开摁着骁粤的手，一个侧步闪身退到了明朔的身后。
　　明朔护在祁宸身前，祁宸扔下了手中沾满血的剑，抓住骁粤的胳膊一点点下移，最终接过了骁粤攥在手里的刀：“还记得你当年对祁亭说过的话吗？”
　　骁粤听见祁宸这么说。
　　祁宸：“我现在就回答你，就从今日起，你的手再也不必拿刀了。”
　　骁粤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胸膛微微颤抖，仿佛用尽所有的力气压抑着某种快要勃发的情绪。
　　祁亭是谁？
　　骁将军曾经对祁亭说的话？
　　说过什么话？
　　骁将军对祁亭说话，为什么要祁宸回答？
　　“撤！！！”忽有一人震吼。
　　“追！！”
　　“别让他们跑了！！”
　　“留个活口！！”
　　耳边的喧嚣随着凌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骁粤在一片黑暗中逐渐听到了风声……还有心跳的声音。
　　……刺客逃走了吗？
　　骁粤缓缓在祁宸的桎梏中抽离出来，眼下除了遍地的横尸、兵器和污血，就只剩锦衣卫的身影了。
　　从四面八方涌进庭院的风声呜咽，像无数的哭泣，殷红刺目的血泊荡起涟漪，浸泡着残肢断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