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这与尼德他们那些家人或恋人在故乡守候的感觉是否一样,原谅他在外漂泊至今从未被这般记挂过,这让他的反应有些笨拙和迟钝,就像是变
成了第一次离开故乡远行的菜鸟那样不知所措起来。
也许他应该把回信写得更长一点。
伊西这么想,照旧自己找个地方去读信,尼德在他身后发出单身狗酸溜溜的啧啧声,便被部族里有伴的洛克嘲笑起来,最后背着伊西这个队长滚在地上沾了一身的灰。
路西恩的信和往常一样的没有什么重点,伊西隔着信纸都能想象出对方用笔尾的羽毛搔着脸颊,思考要在信里面添上些什么的模样。
因而有些涂涂改改的痕迹也很正常,最开始路西恩还会认真把信抄一遍,现在就是原版上直接改了寄过来,有时候写得急了又没有好好检查,伊西甚至还能抓出几个笔误之处。
怎么说呢,伊西第一次看到笔误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记错了正确的写法,又反复读了好几遍才确认——啊,原来领主老爷也会写错字啊。
特别是罗勒斯,也许是路西恩本来记得就不是很对,时不时就会错笔成罗斯勒什么的,偏偏他又喜欢跟伊西聊一聊从书房窗边就能看到的罗勒斯花田,芬芳柔嫩的蓝色海洋随着天气渐暖,化为了浓郁而瑰丽的宝蓝色。
【那有些像皇冠上镶嵌的宝石颜色,风吹过的时候,花田里的声音就像是海浪。】
【不知道为何,我有时会觉得那有些恐怖。】
【晚上下雨了。】
【做了被海水淹没的噩梦,醒来之后开始头疼得睡不着。书上说花环可以稳定精神,可惜你之前做的那个已经坏掉了。】
【所以我现在在给你写信。】
是因为睡不着才起床写信,还是因为想要花环才写信,路西恩写得含含糊糊,不管伊西要怎么理解都可以。
信纸里落下几朵压扁的罗勒斯花,颜色深沉饱满在信纸上留下蓝色印痕,隐隐约约的,是那种花朵被挤压出汁液之后的草木味道。
伊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好像也闻到了一点点清冷微苦的草药味道,在路西恩的被子里可以闻到的那种。
第76章
维尔维德公爵最信任的女仆长安娜, 最近有些忧愁。
不,不是因为公爵那从小就不甚乐观的健康状况,她早已经习惯了那个, 何况自从来到了维尔维德, 公爵的身体状况肉眼可见地好转了起来。
虽然说距离【健康】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 但好歹她不必再辗转反侧,担心公爵会在睡梦中失去呼吸。
她担忧的另有其事。
不过将其与公爵逐渐好转的身体状况也有所关联——身体好了, 公爵就开始熬夜不好好睡觉了。
他会晚上在被窝里打开床头的魔法灯, 穿着睡袍半裹着被子,用不怎么体面的姿势趴着写信或者看书, 往往到深夜才会睡去, 因此一早起来仍显得困倦,有时候抱怨肩膀酸疼脖子僵硬,蘸水笔还会在床单上留下墨迹。
这样对身体可不好, 不论是熬夜还是不合适的阅读书写习惯, 安娜抓到过公爵好几次这样子, 如果更准确地形容, 不应当用“抓”, 因为公爵光明正大没有半点偷偷摸摸的意思, 仿佛对此乐在其中。
安娜一边对这逐渐成型难改的坏习惯满心担忧, 一边又对那双无辜明亮的蓝眼睛无可奈何,请容她不恭敬地僭越形容——那就像是母亲永远对自己的孩子没有办法,哪怕他已经是个十六岁的成年男人了。
公爵只是想体验男孩子们在七八岁时热衷的事情而已,她又怎么能冷着脸搜刮走那些放在枕边的信纸和冒险故事,剥夺走公爵在维尔维德繁忙公务之余仅有的乐趣呢。
安娜在心里面叹气再叹气, 脸上却仍维持着严肃的表情, 只微微扬起一点唇角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过冷漠, 用以接待造访罗勒斯庄园的客人。
“欢迎来到罗勒斯庄园,诺伯小姐。”安娜提起裙摆行礼,诺伯小姐打开扇子掩住嘴唇,微微颔首。
安娜将诺伯小姐引到会客厅落座,又端上了茶水和点心——差不多相同的时间路西恩走进了会客厅,与诺伯小姐进行了简单的寒暄。
“愿光明护佑。”诺伯小姐说道,轻轻拢了拢身上的薄披肩。
维尔维德的春末时不时仍有一丝凉意,贵族小姐们大多会早早换上半袖或落肩的衣裙,再搭上一条柔软轻薄花纹美丽的披肩。
尤其诺伯小姐这样还未成婚的姑娘独自拜访路西恩这样的单身男性时,遮挡手臂和肩膀的披肩不可或缺。
路西恩的眼神在诺伯小姐的披肩上停留了半秒,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笑着应道:“愿光明护佑。”
路西恩的眼神只停留了那么一瞬,却立刻被诺伯小姐注意到,“这个是梅尔希商行今年的新品,说是融合了霍尔族的民族特色。”
诺伯小姐说道:“我还以为霍尔族的衣服都是灰扑扑的斗篷呢,没想到会是这么……”她用扇子在唇边掩了掩,含糊过去了自己不太确定的形容词,“虽然颜色稍微有点太过鲜艳了,不过实在是漂亮,我们就都买了好几条。”
路西恩点头,“我也听说了,梅尔希商行的新品卖得相当好,好多人想买都没买到。他们不是把工坊建在了这边,还有人写信给我想要一些新货还有定制款式。”
诺伯小姐感兴趣地追问道:“那您给了吗?”
路西恩一摊手,“梅尔希之前给我送过,说得早我有就给了,没有或者要定做的我也没办法,梅尔希那边早就断货了,最多给他们的订单插个队。”
“那可要等很久了。”诺伯小姐叹气,又向对定制品漫长工期毫无概念的路西恩解释,“梅尔希商行这样的工坊定制的高级品,为了保证工艺细节完全一致,一件商品由一个工匠来专门制作,所以至少也要三五个月才能完工,价格是成品货的十倍不止。”
“而如果是成品货,”诺伯小姐说着又扯了下自己的披肩,“一般会有三四个工匠同时开工,三到五条一组出货,一个月左右就能完工,如果是简单一点的样式可能只需要十天左右的工期。”
“当然,他们不会把同款的货放在一个地方卖,您知道我们不能和别人穿一样的衣服。”
诺伯小姐像是想象到了自己和其他人撞衫那尴尬到极点的场景,赶紧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压惊。
路西恩也被这个描述拉着联想到了某些不太妙的事情,不过那是他真的见到过的事情,一想起脸上随之浮现出心有余悸的神情。
那还不是一样的衣服,只是大概裁缝偷了懒,用了一样的布料差不多的设计做了两条裙子,舞会上两位夫人狭路相逢时,气氛冷到路西恩身体快要产生应激反应,气管收缩喉咙发痒,拼了命才没咳嗽出声。
那两位夫人没当场打起来,则全靠皇帝陛下英明神武及时控场——幸好那是皇室的送岁节舞会,但从此两位夫人关系直接跌至谷底,连带着两个家族的关系都僵硬起来。
与之相比男士就没有这种讲究了,毕竟男士的礼服配饰也做不出什么花样,颜色布料的选择项也就那几个,要是粗心脸盲的在舞会上放眼望去,只能靠发色和高矮胖瘦认人。
诺伯小姐庆幸道:“光明神在上,我还没有遇到过,希望以后也不会有那样的机会。”
她想想那个场面就已经脸颊发烫了,便趁着端起杯子喝茶的机会,把话题引到了自己造访的正题上。
“我和克雷吉的婚礼定在了秋天,届时还请您拨冗莅临。”
这位准新娘提起自己的婚事不见丝毫羞赧之色,嘴角上扬微微提高了音调,大大方方地表达出自己的期待与喜悦。
她取出了火漆封口的请柬,亲手递给路西恩。
路西恩挑起眉梢,笑道:“恭喜。”他接过请柬,又补充道,“也代我问候您的丈夫,劳伦斯时常与他小酌几杯,那么英俊又讨人喜欢的先生,一定会是一位好丈夫的。”
“承您吉言。”路西恩的话诺伯小姐听得开心,附和道,“再没有比克雷吉更合适的了,长相漂亮又有着可爱的性格,站在我的身边——再合适不过。”
“所以说啊……”诺伯小姐主动端起茶壶,给路西恩的茶杯里添了茶水,“秋天时还请给我可爱的克雷吉几天休息吧,虽然他努力的样子也很有意思,但婚礼的时候我还是希望他能漂亮些。”
路西恩了然:“郡政府会给官员十天的婚假,他还有三天的年假可以休,只要把工作安排好就行。”
这是家属来抱怨郡政府的加班太多了。
诺伯小姐的未婚夫克雷吉也是这次郡政府招新的录取人员之一,菲洛比当时就承认录取克雷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的身份,有个女伯爵的丈夫(未来式)在郡政府工作可以安抚贵族对路西恩录取了不少平民的不满,并且综合考察了克雷吉的能力之后,他也被安排到了最合适的岗位上。
进而他就体验到了郡政府的加班传统,新的官员进来缓解了人手压力,但也只是把通宵达旦干活靠药剂吊命变成了每天披星戴月地下班回家,没老婆没孩子的官员还是选择睡在办公室,个别甚至已经产生了办公室是我家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