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路西恩愿意,他可以跟任何人相处得很愉快。
——卢瑟斯是这么告诉劳伦斯的。
由于身体和天赋的双重影响,他的好弟弟路西恩会本能性地让自己处于弱者/受害者的位置,而没有人能完全免疫身处高位时膨胀的优越感,自然就会对“弱者”产生居高临下的怜悯。尤其在皇宫那种地方,越是飘飘然的人就越是浑身破绽,使其一鞠躬退场的事情自有其对手代劳。
卢瑟斯给劳伦斯了一份【如何跟路西恩相处说明书】,毕竟劳伦斯这样懂事又可靠的管家不那么好找,能一直在路西恩碗里好好干活的话卢瑟斯这个当哥哥的也安心一些。
卢瑟斯没写上去的是他一度怀疑路西恩有什么遗传自母亲的魅惑buff,毕竟这种弱者人设又装又作,寻常他看到只想送上个法术三连。
但是不得不说,安达西大法师很吃路西恩这套。
历经磨难修炼到这个地步不代表他能摒弃虚荣,他得承认自己无比享受新任领主表现出的尊重和对强者的向往,也喜欢被称为“安达西会长”而非“大法师”。
是的,路西恩愿意的话,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在仅仅和路西恩见了一面后,安达西大法师就隐约提醒了路西恩一句那笔他交给莱文弗纳救济贫民的钱,得到少年人感激闪亮的眼神*1。
“我们拉过钩哦,所以我相信莱文弗纳先生。”路西恩仿佛真的多么相信拉钩有用,转移话题道,“过几天我会举办一个宴会,还请您务必赏光。”
安达西大法师答应下来,又听见这个好奇宝宝问他:“既然您也代管雇佣兵工会,那么我可以向您委托任务吗?”
“您知道的,领主豁免权很重要,我不敢随随便便就给出去。”
第17章
冬日渐深,对日子捉襟见肘的平民而言,一天天的越发漫长难熬起来。
他们忐忑过新来的领主是否会带来灾厄,也期待过新来的领主能为贫苦的生活带来些希望,但除了几位庄园主施舍下两天豆汤外,一切都在向着更深的冬天下滑。
庄园的管事趾高气昂,指着稀薄如水的豆汤宣扬这便是他们新任领主的“大发善心”,为此他们明年要多缴纳三成的人头税,以回报领主老爷掏钱救济的仁善慷慨。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砸在本就为了活下去疲惫不堪的百姓头上。
今年田里的收成不好,小生意也尽是在亏本,明年的日子如何更是前途未卜,本就勉强度日的平民再怎么都抠不出额外一笔人头税。
而他们交不出的税会转嫁到庄园主头上,若庄园主代为清偿,那他们的拖欠的税就会变成了欠庄园主的债,还不出只能卖儿鬻女,甚至把自己也卖给庄园主来抵。
成为奴隶之后……或许也只是在无穷无尽的劳作苦难里再苟延残喘两年罢了。
但他们不敢也不能反抗,庄园里的管事都能轻易碾死他们,而决定加税的是更加高高在上的公爵老爷,他们的任何不驯服都有可能给家族给村子招来更大的灾祸。
他们只能绝望地祈祷,有的宁愿自己饿死冻死在这个漫长的冬天。
——家里少一个人,就少交一个人的税,或许还能活下去的人还会有机会。
平民的茅草屋里一片愁云惨淡,罗勒斯庄园里却在筹办宴会。
地板被擦拭得光可鉴人,水晶酒杯银餐盘在铺着丝绒桌布的长桌摆开,厨房里从两天前便时不时飘出的香味,肉香和酒香勾得路过的仆从拼命吞口水。
路西恩趴在窗边,看着马车进出,前门是赴宴客人的豪华车架,后门仆从脚步忙碌,卸下运货马车上的宴会食材。
新鲜的蔬菜和肉类在本地购买,宴会上必不可少撑场面的珍稀食材则来自他的安家费。
领地里的平民靠着稀薄的豆粥艰难度日,领主的宴会上一道餐前汤就要煮进十几只鸡大块的腌肉昂贵的海产干贝。
“这应该就叫做……”他想了想,嘴角的笑意掺杂着嘲讽。
“朱门酒肉臭。”
用上个世界的语言念出的上个世界的诗句,转瞬就被冬日里的寒风吹散,路西恩打了个小喷嚏,又吸了吸鼻子。
因为他的有意放纵,这几天的城市建设度跌破新低,他的身体随之出现了一些不乐观的小状况,脑洞昏昏沉沉得靠着吹吹风才能清醒一点。
安娜一进门就因为路西恩大冬天开着窗户皱紧了眉心,但劝告的话在嘴边绕了绕,最后她开口道:“老爷,客人已经到了。”
老爷这个称呼她怎么都难以习惯,许多次“殿下”都吐出了半个音又临时转弯。路西恩似乎也不习惯这个称呼,“这样叫好像我有多老了一样。”
路西恩会这样跟她抱怨几句,又自我安慰似的嘟囔“叫得老就能活到老。”
水晶灯把宴会厅照得宛如白昼,丝绒桌布厚重的红色衬着金色烛台,灯火闪烁掩盖下种种心思考量。
这一桌人凑得比诺伯子爵那次宴会还要齐全,路西恩坐在主位,左边是执政官莱文弗纳先生,紧靠他坐着安达西大法师,再接着一溜的大工会会长。
安达西大法师对这样被人压一头的座次排位不甚满意,阴沉着脸不怎么说话。
与他恰恰相反,紧靠路西恩坐在右边首位的诺伯子爵面露得意,像是已经笃定在这场围绕路西恩的博弈中占尽优势,捋着短须抬起下巴,仿佛他才是这场宴会主人的做派。
侍从捧着餐盘端上一道道美味佳肴,女仆端着酒瓶,挨个在杯中斟上美酒。
只有路西恩杯中倒了与酒颜色相似的果汁,他的身体不好,医师嘱托了不能饮酒。
按照正常的宴会流程,此刻路西恩作为主人应当举起酒杯致辞开宴,他却恍若未觉,笑着看向自己身边的执政官。
“莱文弗纳先生。”他说道,眉眼弯出柔和的弧度,“我最近听说了件有趣的事情呢。”
“他们说……”他认真地回忆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莱文弗纳,“他们说您拿走了我的钱,却没有做答应我的事。”
“能不能告诉我,您是不是欺骗了我呢?”
他的声音砸在空气里,空气便突然地那么安静了一瞬。
但下一秒莱文弗纳就反应过来,“是谁在您面前说瞎话了吗?”他露出些恼怒的模样,“我从您这里拿的每一个碎角怎么用出去的都有记录,您若是不信,我这就叫人去拿账册。”
说着他就要叫自己的侍从,被路西恩摇摇头制止,“我只是问问……”他像是没有想到自己的执政官反应会这么大,嗫嚅道,“当然我还是相信您的。”
安达西大法师冷眼看着,突然插话对路西恩道:“那您最好多问问。”他靠在椅背上,嘴角带着一抹冷笑,“我可听说有人饿得把泥土当面包吃。”
路西恩被他刺得瑟缩了一下,不禁询问地看向莱文弗纳,莱文弗纳极快而坚定地辩驳道:“只不过天太冷了,有些老人和病人没能熬过去而已,若真像法师您说的那样可怜,在座的老爷们哪一位还有心情坐在这里?!”
他看向路西恩,脸上的表情诚恳又恼火,被人栽赃后再自然不过的反应,“账册您随时可以查,诸位老爷庄园里的每个人都可以为我作证!光明神在上,我未曾碰过半分不义之财!”
“光明神在上?”安达西大法师持续输出,浑然无视主位坐着的才是领主,语气嘲讽又傲慢,“连自己如果真的碰过又会被如何报应都不敢说,光明神能证明什么。”
“安达西法师,”牵扯到光明神,伊莱诺主祭不得不跳出来搅混水,“莱文弗纳先生向来忠实诚恳,从不曾向神明说过半句谎言,你应当是知晓的才对。”
“公爵大人,我可向您保证,”伊莱诺主祭又转向路西恩,“您的每一位子民都得到了救济,莱文弗纳先生是位再称职不过的执政官,没有人比他更爱维尔维德这块土地。”
眼见路西恩似乎要被伊莱诺主祭说动,安达西大法师冷哼一声,立刻开始翻起旧账,莱文弗纳偏向诺伯子爵那一派不是一天两天了,狗屁倒灶的事安达西张嘴就能说一箩筐。
只是这么一说就又牵扯上了诺伯子爵等人,诺伯子爵本人端着架子不主动接茬,依附于他的小贵族们就已经开始长篇大论地反驳回去,惹得安达西这边的工会会长们忍不住开口给自家人帮腔。
一边吵着你挪用救济金你欺压平民你私收杂税,一边就嚷着你无礼你无中生有你血口喷人,好好的宴会厅一时吵得宛如菜市场,就差抄起酒杯往对方脸上砸。
——这场宴会的座次排序简直完美,死对头就坐在对面,要是再狂野点不要脸一点,甚至可以直接扑上去扯住领子照着脸扇。
“咔擦!”
“砰!”
酒杯碎裂的声音撕开了吵闹不休的荒诞场面,诺伯子爵擦擦手,“手滑了。”他说道,环顾席上表情各异的人,训斥道了,“领主大人还没开口,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几乎同时安达西抬手,掌心发出一声沉闷的爆裂声,眼神往边上一扫,压下去自己这边吵得不仅上头也快上手的会长们。